親愛的程程:
展信佳。
前幾日接到你的來信,信中你說起回輔導班給學弟學妹們麵試,和他們交流考試的心得體會,把他們的散文帶回家批改到淩晨四點。你還說,那一張張略顯稚氣的麵孔流露出的緊張與當時的自己如出一轍。候考時他們唧唧喳喳地和你聊天,你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他們以後,短信就從未停下。每當這時,你的思緒就會變得有些恍惚,你不得不用力地甩甩頭然後告訴自己,這樣的日子,真的離我遠去了。
身邊的人都說你過得平穩,無論是當年直升進了那所美術高中的重點班,還是兩年後停掉美術改學戲文在去年冬天在北京考試時順利得令人難以置信,又或者高考毫無懸念地考入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大學——事實上你所經曆、承受的,也隻有自己明白。盡管身邊的人見到了你的焦慮,以及對未來不確定時的哭泣,可那些來自於心靈深處並滲透到血液與每一根骨骼中的煎熬,是焦慮與哭泣所無法解決的。一年多的時光已逝,你依舊能夠清晰地回想起零八年,你高三的那個冬天,在北京和幾百個同你一樣懷揣夢想的學生坐在那個沒有暖氣光線很暗的教室裏,把小筆記本放在腿上飛速地記下老師說的話,生怕有一絲遺漏。那時的你,不與他們任何人交談,不肯透露給他們自己的絲毫信息,像是一隻神經質的刺蝟,每時每刻都對其他人充滿戒備與敵意。下課後你總會背著書包第一個跑出教室,獨自一人走出那條長長的灰色的胡同,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葉片凋盡,你總是在想,這會不會是關於我夢想的隱喻。
那時候的你早已停了文化課,當然也停了美術。你在那個短暫的高二寒假即將結束的時候拿著《雙生》的樣書走進班主任的辦公室,向她提起這件事。後來的一段時間,你的美術老師三番五次找你談話,問你是否真的決定就這麼輕易放棄。你看著她那張慈祥的臉就想起以前在她家裏畫畫的時候。她總一邊做範畫一邊和你聊些不著邊際的話,例如興致勃勃地拿著一枚骷髏說“這是我在醫學院買的”,或者“等我退休以後要去海邊給漂亮的人免費畫畫,不漂亮的人給我錢也不畫……”然而那時你決心已定,因為你知道這絕非一時“衝動”,而是長久以來蓄意策劃的“回歸”。那天晚上你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看著路邊的街燈漸次亮起,連綿成一片模糊的光,公交車裏很暗,隻能看到一個個黑漆漆的後腦勺。你心中全然沒有預想中的燈火通明,相反卻猶如車內,一片黯淡。下車以後你縮著脖子背著書包慢慢往家走,終於在摸出手機給朋友打電話的時候小聲哭了起來。我不知道那時的你究竟為何而哭,現在想來,或許是出於對未來的不確定吧。
班主任有一天給你們讀一篇散文,作者回憶自己如何通過堅持最終考上了夢寐以求的複旦大學,文章字字句句都像在說給你聽。那天你向身邊的人說起自己的夢想,他們安慰你說“沒問題,你可以的”。性格使然,你的自信一直不知道在哪兒遊蕩——你總覺得,別人之所以能對自己說“你可以”,並非因為你真的可以,而是他們根本不了解你的短板,當然也不會了解你那個恢弘的夢想是多麼難以實現。那時的你,已經在成長的過程中實現了很多夢想,例如出版了屬於自己的三本小說。可就在零八年的冬天,如果可能,你真的願意用這個曾在心中占據了舉足輕重位置的夢想,來交換那所夢寐以求的學府。
從北京回來以後,你開始背一本兩萬個詞條的《成語詞典》,因為你知道你夢寐以求的那所學校是要考成語的。你為此逃了很多編導課,跑到一家小咖啡館裏,點一杯卡布奇諾,抱著那本又厚又沉的成語詞典,一背就是一下午,等到夕陽恍恍惚惚地照穿了玻璃在地麵上流淌時,才擠公交車回家。每當看到一個陌生的成語你都會如臨大敵般地想盡辦法將它牢牢記住,仿佛這就是考試的原題。某些時候,你背得想吐,於是就把《成語詞典》放在一邊,再從書包裏掏出厚厚的文學常識。你憎恨這些東西,卻又愛之如寶,因為你明白自己報考的不是編導而是清一色的戲文,所以你要比那些“玩票”的考生付出更多的努力。
零九年的春節剛過你就又去了北京,準備藝考。你夢寐以求的學校考試時間被安排在了最後一場。在那些還沒開始考試的日子裏,除了吃飯,你每天都把自己鎖在賓館裏,強迫症一樣幾百遍地寫著某幾個同樣的段落,反複修改。你把自己失利後號啕大哭的場景想象了無數次,以為這樣便不再會感到緊張。然而在考第一所學校的那天清晨,當你看到考點站滿了考生和家長,每個人似乎都信心百倍麵帶微笑時,你還是幾乎要吐出來——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就是這麼差,這我比誰都清楚。每個學校都分三試,於是筆試、麵試、看榜就成了占據那段時間最重要的事。無論所考的學校是否是你心儀的,盡管你每一場都發揮得平穩,然而發榜前你總會號啕大哭,好像自己已經被淘汰了。而看榜你也幾乎是不去的。隻有一次,因為發榜以後直接進行下一輪考試,你才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樣被父母拎到考場外,當然你還是非常容易地在名單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然而你身邊卻有一個姑娘因落榜而哭得幾乎昏過去。事實上,這樣的人還有很多,隻是你沒有接觸過。你沒有接觸過的事情還有很多,例如你從沒有像很多考生一樣把榜單上自己的名字拍下來,因為你覺得那是矯情而造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