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難受壞了,趕緊讓一個老師到街上買來褲子給孩子換上。到了放學的時候,家長來接,一看孩子換了褲子,問怎麼回事,我大致說了一下情況,家長臉就陰了下來。我把他推出門外,對他說:你的孩子已經很難受了,你不但不安慰,反倒雪上加霜,你這是愛孩子嗎?
我看過一則報道,說河南鄭州一天之內就有兩個小學生自殺身亡。小孩子正是無憂無慮的年齡,除非萬不得已,他們為什麼要自殺呢?
教育是幹什麼的?教育,首先是讓人成為人的,是提升人、拯救人的,其次是增長智慧、傳達知識的。但是,現在的教育,是教育呢,還是拯救?或者說,是摧殘呢,還是拯救?
我讀了那本介紹李聖珍老師的,名叫《每個父母都能成功》的書,我認為那不是一本書,是一幅中國孩子的地獄圖。人說苦海無邊,看了那本書,就知道什麼是苦海無邊了。李聖珍老師呢,就像一個菩薩,在孩子的地獄裏、苦海裏拚命地救,救苦救難……
那本書裏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個名叫馬月的孩子。馬月小時候極其聰明,她的智商達到130分以上,遠遠超過同年齡的孩子。孩子本來很優秀,但她的爸爸媽媽希望她更加優秀,禍根就是在這種想法裏埋下了。牙牙學語時,他們就對她開始了學前教育,教她認字教她算術,才四五歲就將她抱到琴凳上學鋼琴。為了使女兒不僅僅是優秀,他們還要她做一個“高尚的人,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對那麼大點的孩子就進行思想教育,連唱的歌都是革命歌曲。兒歌不會唱,卻會唱《國際歌》。結果呢,女兒與同齡人之間沒有共同語言、格格不入,她不熟悉他們的語言,不熟悉他們的思想,不懂他們的遊戲規則,她被同齡人看作異類,看作什麼都不懂的傻子。
五歲時,馬月被送去學鋼琴,那孩子樂感極好,但因手型不能符合要求,常被老師嗬斥打罵。這樣一來,馬月便對老師產生了恐懼,見了老師就緊張,越緊張越彈不好,這種惡性循環使得她很快就被淘汰出局。
對一個隻有五歲的孩子而言,這應該是她人生的第一個挫折,但據馬月自己講,她的噩夢是從上了小學之後開始的,在她眼裏,學校是一個可怕可憎的地方,是一個給她製造了痛苦的地方。因為近視,她看不見黑板上的字,結果考試兩門功課不及格,從而成了差生。受到同學百般歧視與欺負,放學路上書包被搶、頭發被揪,孩子們一邊朝她身上扔土塊一邊喊:“傻子,快打傻子!”
你看,在一切以分數為核心的教育體製裏,從一開始就喪失了“人才”中的“人”字,然後再喪失那個“才”字。
在大家的印象中,馬月成了一個傻子,而同學的這種印象正是由老師傳達給他們的。如果我們要教孩子成為人,即便真是傻子也該充滿同情,是不是這樣?
後來,那個班的學生被叫到校長室考朗讀,為了不讓他人再喊自己傻子,馬月預先將課文讀熟,可是當輪到她時,翻開書正要朗讀,站在一旁的輔導員在校長耳邊說這孩子有點傻,可能腦子有問題。這話殺傷力太大,孩子完全愣住了。校長卻喊:愣著幹嗎,還不快讀?這一下,馬月真傻了,課文成了不認識的“螞蟻文”。
一次上體育課,老師讓大家圍成圈做遊戲,因為多了一個人,老師竟讓馬月出去,當她低著頭走出隊伍的時候,背後傳來一陣譏笑聲:傻呆呆的,還想做遊戲?馬月跑到操場外麵,用樹枝在地上拚命地寫著:我不是傻子,不是傻子……讀到這裏,我覺得心都要碎了。
學校舉行歌詠比賽。馬月想,這次是全班合唱,不會沒有我吧?可是排練的那天,老師讓她提前回家。她問老師為什麼不讓她參加排練,因為她在這門課上曾得過滿分,這時候,站在一旁的班幹部竟說:你傻了巴唧的,上台會給我們班丟分的。
從這裏可以看到,我們的孩子,尤其是那些所謂的好學生,從小就被培養起這種為虎作倀的品質。當討論應試教育是拯救還是摧殘的時候,我們發現,其實被摧殘的不僅僅是弱勢群體的孩子,也包括那些所謂優秀的強勢群體的孩子。在馬月被毀的同時,那個班幹部也被毀了,那個孩子在他往後的人生中很難再有同情呀、關愛呀、憐憫呀這些人類最好的品質了。要是沒有這些品質,那他就不會成為真正的人才。
馬月的故事最讓我感到震驚的還不是她如何如何被摧殘,而是麵對一次次摧殘仍然頑強地抗爭。那麼小一個孩子,為了得到應有的善待,真是百折不撓啊。但是,她的所有努力全部被包括校長、同學在內的強勢群體碾了個粉碎,直到她徹底放棄了這樣的努力為止。放棄之後,馬月便開始逆反的行為報複,比如,將毛毛蟲放進那些欺負她的同學的筆盒;故意天天遲到,不做作業,因為她,年級的流動紅旗,這個班再也沒得到過。結果,小學六年,轉了三所學校,父母親一次次被叫到學校挨訓,回去後便將氣撒在孩子身上。最可悲的是,連他們也開始懷疑女兒是不是真是傻子。
有件事給我印象特深,在一次家庭聚會上,當舅舅誇他的兒子如何如何聰明、並建議找人為馬月查一下智力時,當媽媽的竟然衝進女兒的房間狠狠抽了她一耳光。馬月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嚇得不知所措,號啕大哭起來,她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錯,竟惹得媽媽這樣生氣。
我們說要有承受能力,但得有個限度。生命不能承受無法承受的重量,孩子尤其這樣。
在學校,馬月是個所謂的差生,在家裏,又是個不爭氣的孩子,這樣一來,小馬月便無處可逃了。於是,她開始裝病,因為“病”總有好的時候,她想來個一了百了,又裝起瘋來,就這樣,馬月為了逃學,竟然逃進了瘋人院。到了那兒,她才知道裏麵比學校還要難受,於是百般央求,自我證明,經過幾個月折磨才從裏麵出來。
這時,她又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證明自己不是傻子進行抗爭,那次考試令老師和父母非常吃驚:一個學期幾乎沒上學,她語文居然考了80多分,數學也考了70多分。媽媽疑惑地帶她去做智商測定,幾家醫院的測定結果幾乎是一致的,馬月是個智力超常的孩子,她的智商指數在130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