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3 / 3)

這篇課文目的是教人富於同情,有智慧。傳統老師一般是這樣上的:先預習,再讀課文,認讀生字、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全這樣上。一輪下來,早把當初的目標忘到九霄雲外了,孩子的關注不再是同情、智慧,而是被一大堆知識性的東西占有了。要是按照現行的教法,預習,讀課文,能不能到達那個目的?同情心、智慧能不能教?緊要關頭處理危機的能力能不能教?不能,隻能培養。

就是要讓孩子成為主體,參與其中,自己想辦法,自己推導出結果……這就是實體化的過程。

就是推導不出來也不重要,關鍵在於推導的過程。要是教的話,會出現什麼結果呢?記得小時候在學這篇課文時,老師不是在想著讓我們變得聰明,而是反複地顯示司馬光有多聰明,所以上完這課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老希望有一個小孩掉進缸裏,我好找一塊石頭把缸砸爛。這就是“教”的結果,這個結果說明了老師把智慧的培養也給模式化了,認為所有的東西都能通過“教”這樣的方式學會,認為小孩是個空罐子,連智慧這樣的東西也能往裏填,老師在上課時不給孩子任何智慧成長的機會。

因為模式化,會造成要是發生一件相同事件時可以生搬硬套,但當發生不同事件時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雖然我想以全新的方式來上這課,但仍然很難完全擺脫傳統的影響,想到的隻是希望孩子們能想到把缸砸爛,所以我拿著一塊瓦片走進了課堂,“哐當”扔在地上……

這樣做是讓孩子知道這種東西是可以打爛的。然後告訴他們“缸”的概念,因為現在的孩子一般都不知道“缸”是什麼東西。

接下來,我就把課文中的智慧點提出來作為刺激。我說今天要讓大家解決一個問題:你們六個小朋友一起出去玩,其中有一個掉進一個裝滿水的缸裏,你們所有的人都不會遊泳,也不會潛水,必須在15分鍾之內把人救上來。接著,我講了為什麼要在15分鍾之內把人救上來的原因。

我問:誰有辦法?

孩子們一聽就炸開了,顧不上舉手就大喊大叫起來。我叫起一個男孩讓他先說,他說:可以找一架梯子伸進缸裏,讓他自己爬上來。

我說噢,停頓了一下,然後問:大家討論一下,這個辦法行不行?有的說找不到梯子怎麼辦?我說:假如旁邊正好有架梯子,你放進缸裏,他能自己爬上來嗎?多數孩子都點頭,堅信能爬上來。我問一個持不同意見的孩子:你為什麼認為爬不上來?他說:水一淹人就糊塗了。我朝著全班問:誰被水淹過?有幾個孩子舉起手來,我叫起一個講講被淹的感覺。他說上不來氣,使勁咳嗽,特別難受。於是我講了一個人掉進水的瞬間裏可能會出現哪種情況。在我講完後,全班便否定了這個方案。

這時有個孩子舉起手並大聲地說:我有一個辦法,我爺爺說,他年輕的時候放馬,拿根挽了扣的繩子一甩,就能套到馬的脖子上。我們用這種辦法把他套上來吧。

我說這個辦法似乎不錯,好,我們再來討論,行還是不行?有的說:我們誰也沒有套過馬,套不準落水的小朋友。有的說:小朋友在水底下,繩子扔進缸裏會浮在水的表麵,根本套不到他的脖子。這時候開始發生爭論,有的說繩子在水裏能沉下去,有的說不能。我說:關於這個問題回去與你們的爸爸媽媽找找書,查一查看,繩子在水裏有沒有浮力?是沉在水下呢,還是浮在表麵?我們現在假定,第一,那個落水的小朋友在水裏肯定是胡亂撲騰的,他的頭、手、腳全在亂動,你把繩子扔進水裏,即使能夠沉得下去,也很難套上,是不是?要是運氣好,套到他的手上或者腳上,就說明還有點希望,要是套在脖子上,會出現什麼情形呢?有個孩子站起來說:會勒得上不來氣,會把那個小朋友勒死的。我說對。要是出現這樣的情況,我們還是不能達到救人的目的,大家還有什麼辦法?

人常說“急中生智”,他這是“急中生愚”。

“智”從哪裏來?從“愚”中來。即便是想出了最最蹩腳的辦法,也會刺激智慧的成長。

這時候,孩子們急得呀不得了。有的說打110,但是這個辦法也被否決了,因為這需要很長時間,等110來早就超過15分鍾了。有的說快去喊爸爸媽媽,也被否決了,因為萬一找不著,時間也被延誤了。

由於所有的辦法都不能解救這個孩子,全班,所有孩子,都被激起了想方設法的熱情。因為時間關係,我不能讓每個孩子都把他們的辦法陳述一遍,更不能每種辦法都要拿來討論,怎麼辦呢?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種方式,讓每個孩子有一個表達自己想法的機會。

這個時候我就說了:現在,請把你們救這個小朋友的過程寫下來,寫成故事,要寫得非常有趣。孩子們說:老師,我們不會寫字。的確,六歲的孩子大多不會寫字,或者隻會寫很少的字。我說:那就寫拚音吧。他們說:拚音也不會寫。我說那就畫圈。孩子們一聽,哇的一聲大叫,拿起紙四麵散開,一個個煞有介事地寫了起來,那種快樂、享受,你要見了肯定會激動壞的。

隻一會兒就交上來了,我很認真地拿起第一篇“文章”,開始念:圈圈圈,圈圈圈圈圈……

孩子哈哈大笑,因為他們從小聽慣了爸爸媽媽讀故事,沒有聽過這樣讀的——圈圈圈……

孩子問:老師,他寫的什麼呀?我說老師也不知道什麼意思,咱們中國字,一個字代表一個意思,這個字多一筆少一筆念法就不同,畫成圈我們便不知道什麼意思了。

我是把“文字”、“認字”、“表達”這樣的觀念輸送給了孩子。

有些家長對早期教育的理解大都是逼著孩子認字、計算、背唐詩,孩子早都被逼得不耐煩了,幾乎全對認字這樣的事情不感興趣。而我呢,采取相反的方式,製造他們對於認字的渴求。我要他們知道圈圈跟字是有差別的,讓他們產生用字代替圈的需求——認字的需求。

我說:中國字是由一些不同的筆畫組成的,一個字代表一個意思,幾個字組合到一起就是個詞。比如,“蠟”這個字,要是光說蠟,我們就會想到蠟燭;但當它跟“筆”連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就會想到“蠟筆”。“小”給我們的聯想是一丁點兒,不大。“新”使我們想到一個嶄新嶄新的東西,是不是?四個字單獨理解就是四個意思,但是放到一起,我們會想到什麼呢?孩子們一下反應過來了,齊聲喊:蠟——筆——小——新!我說:但是,這位同學寫的這篇文章上麵沒有字,隻是圈,他說的什麼意思呢?我們不知道。

我邊說邊往下翻,翻了一張正好上麵有字。我說喲,這張上麵有字,老師給你們念吧:圈圈來了大吃一圈。

孩子們一聽,笑得前仰後合。我說誰是作者?能不能解釋一下?站起來一個小娃娃,說老師,我寫的是“爺爺來了大吃一驚”。孩子笑得更厲害了。

這個時候我問:誰會寫爺爺的“爺”?

有一個上來,寫了一個字,我說這是“也是”的“也”,孩子們“嗷”的一聲。又上來一個,寫了,我說這是“樹葉”的“葉”,又“嗷”的一聲。

其實,在這樣的過程中,他們已經把“也”與“葉”認識了。

這時,孩子們有些等不及了,喊:老師,“爺爺”的“爺”到底怎麼寫呀?

我拿起粉筆,邊說邊寫:爺爺嘛,老了,眉毛很濃,還有兩撇長長的胡子交叉在胸前,腿上插著一把刀,去山上砍柴。孩子哈哈大笑,說:就這麼簡單?太簡單了!我說別看簡單,你們肯定記不住。他們說哼,小菜一碟。我把黑板擦放在字的旁邊,說:那我擦了?其實是給他們一個再記一下的機會。當他們說“擦吧”的時候,我真的擦掉了那個字。

我讓他們把“爺”字寫在自己的紙上,歪歪扭扭全都寫出來了。我哇的一聲,說我輸了。孩子高興壞了……

然後我說:其實,今天我們討論的這件事真的發生過,一千多年以前有過這樣一個小孩,他跟幾個小朋友出去玩,就有一個同伴不小心掉進了缸裏。這件事被一個人寫成了文章,老師現在就把這篇文章讀給你們聽聽,你們注意這篇文章畫了幾個圈。

我剛開口讀了題目,他們就說噢,我們知道了,這個人叫司馬光,他把缸給砸爛了。

他們以為知道結果就夠了,還不能上升到對於人類文化的欣賞,老師做的就是要讓他們在這方麵得到提升。

這時我說:我們接著往下聽,看看這個人寫的故事好不好?在我讀的時候,全班靜悄悄的,你會感覺到孩子對這篇文章的讚歎,他們把整篇文章一字不落地全聽進去了。

同時我發現,在這樣的時候把課文展示給孩子就會產生出最佳效果,就會使他們融入到文章之中,產生審美。一個帶有審美、欣賞的人與一個沒有這種情感的人麵對一篇文章時是完全不同的,而傳統教育最容易忽略的就是這個方麵。先讓他們討論,讓他們寫作,把那些作文宣讀,然後,展示課文,這樣就能讓他們與自己的文章進行比較,就會知道課文好在什麼地方,就會如饑似渴。

讀完了,我聽見一個孩子對另外一個說:這篇課文一個圈圈都沒有。

我說:大家認為這個名叫司馬光的小孩怎麼樣?他是不是特別聰明、智慧呢?孩子說是。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孩子舉起手來。我想他有什麼事?是不是尿急了要上廁所?沒想到他說:老師,我認為司馬光也不聰明。

我一聽,不得了!就笑著問:你有更好的辦法嗎?他說有,我們幾個小朋友可以一起用力把缸推倒。我說:這個辦法的確很棒,人得救了,缸還能用,人缸兩全。

全班孩子歡呼起來,因為這個辦法的確要比司馬光高明許多。

歡呼了一番,我說:念課文之前同學們也寫過一篇文章,可是幾乎全是圈圈,你們聽了剛才的課文,人家一個圈圈都沒有,這說明寫文章需要認識很多的字,沒有字就寫不了文章。大家都有許多不會寫的字,咱們得慢慢學,今天老師采取擊鼓傳花的方式,我敲黑板,你們傳花,花傳到誰的手裏誰就有權利向老師要字。孩子高興地喊著:行,行。這真是個愉快的認字方式,孩子一下子樂在其中了。三位得到要字權利的孩子站起來,幸福地站在講台上。我說:要字隻能是他們三位的權利,其他同學不許看,要把眼睛捂上。

我知道,我越不叫他們偷看,他們越會想方設法地偷看。

第一個孩子要了個“警察”的“警”,我說哇,這可是中國字裏麵最難的字了,它由這樣一大堆零件組成,你肯定記不住。他說哼,小菜一碟。我說我可寫了?我說這個字先是一個草字頭,下麵一個“一句話”的“句”,看,已經這麼多了,這還沒完;在它的旁邊還有一個反文,還沒完。我加重了口氣:在這些底下還有一個“語言”的“言”。寫完後我說:噢喲,這樣一大堆,你能不能記住?他又說小菜一碟。我發現,通過這樣一種方式,我把孩子對於多筆畫字的恐懼給排泄掉了。

對孩子而言,要是他對哪件事心懷恐懼,要是你先說出來,就能使那種感覺淡化。比如,一個孩子摔了一跤,你要說不疼不疼,他就會覺得很疼。你要是說一定很疼,他就會覺得沒那麼疼。就像這個孩子,當我這樣說過之後,他說:太簡單了。

就這樣,這三個孩子每人要了五個字,在他們要字的時候,其他孩子早從指頭縫裏偷著看了。

之後我問:我們班同學誰有魔法,捂著眼睛也能認識黑板上麵的字?有沒有?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舉起手來,我故意表示出吃驚:哇,這麼多有魔法的!我來試試。

每個有“魔法”的孩子讀了一個字,這樣又把所有的字認了一遍。

到下個周末,我把那些字重又寫在黑板上,孩子們大都認得。聽家長說,從這以後,這些孩子就對認字產生了興趣,每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出現了認字敏感期,不管到哪兒,見了字就認,就問,就讀。

你看,正像那位教育家說的,課堂的作用不在傳授,而在激發。激發才能產生興趣,有了興趣也就有了動力,這個動力是幹什麼的?就是要將所學變作經驗,完成一個實體化的過程。從品格到知識,都在這個過程當中,創造呀、想象呀、參與呀全部包含在這個過程當中。一個好老師之所以好,雖然他有一個總體的設想,但在實施的過程中不是硬性地控製,完全按照老師的思路,而是順著孩子的思路。就是說,這個課堂不是由老師推動,是學生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