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傳》和《左傳》杜注《春秋》經“無駭卒”條,切入點都是從“氏”字角度來闡釋。《公羊傳》闡釋不書氏之因,“此展無駭也,何以不氏?疾始滅也,故終其身不氏”。《左傳》杜注“卒而後賜族,故不書氏”。二者都認為無駭生前不氏,《公羊傳》以為“疾始滅”;杜預則以為無駭生前並無氏,卒後賜族,因此不書氏。另外,毛奇齡《經問》雲:“氏與族原無分別。襄仲以‘仲’為氏,以‘東門’為族,而《春秋》呼襄仲之子為東門氏,則族亦稱氏。……無駭已是公孫之子,生前未嚐賜氏,故於其死,羽父為之請氏。”又顧炎武《日知錄》雲:“《春秋》隱、桓之時,卿大夫賜氏者尚少,故無駭卒而羽父為之請族。莊、閔以下,其時無不賜氏者矣。”“族者氏之別名也”,毛奇齡先釋“氏”和“族”同義,進而指出請氏是因生前未賜氏,故而卒後請氏;顧炎武側重隱公八年為何出現請族之事,而之後賜氏已成製度,故無需再書。不論《公羊傳》《左傳》、杜注還是毛、顧二家,側重點均為“氏”。按此理解,“公命以字為展氏”,“展”為無駭的字,無駭之後以其字為氏,即“展氏”,亦別稱“展族”。這種“命氏”情況在魯國及其他諸侯國很普遍,如魯國的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和東門氏,宋戴公和宋桓公之戴氏和桓氏等,都是公孫之子以王父字為氏。而無駭卒後,羽父是為之請氏,而非請諡。
其次,如果“請諡”說成立的話,眾仲的對答應該屬於議諡了。議諡是尊者根據死者親屬的請求,依據其一生的行事,議定其諡號。如子囊為楚共王謀諡,“赫赫楚國,而君臨之,撫有蠻夷,奄征南海,以屬諸夏,而知其過,可不為共乎?請諡之共”。再如議楚成王諡、公叔文子諡、魯昭公諡等,都是符合“聞其諡,知其行”。但是,眾仲的對答的邏輯層次“諡”“氏”混亂,全無“諡者,行之跡”之語。
反觀眾仲對語,是向隱公闡釋命氏之法及其依據,其意可以分為兩層,第一層“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是闡釋諸侯的賜姓命氏製。第二層“諸侯以字為諡,因以為族。官有世功,則有官族,邑亦如之”,是解卿大夫的命諡製度。由天子到諸侯,在邏輯推理上應當屬承接或遞進關係。
在第一層中,“天子建德”是指天子分封有德之人為諸侯;“因生以賜姓”,就是對被賜諸侯的萬年不變之姓加以申命;“胙之土而命之氏”則是據所分封土地而命“一再傳而可變氏”。諸侯的賜姓命氏源自周代的宗法分封製,以周代姬姓為例,周天子為姬姓,是天下的大宗,封建親戚為諸侯,即下屬分封的各個姬姓諸侯國為小宗。《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昔周公吊二叔之不鹹,故封建親戚以蕃屏周。管、蔡、郕、霍、魯、衛、毛、聃、郜、雍、曹、滕、畢、原、酆、郇,文之昭也。邘、晉、應、韓,武之穆也。凡、蔣、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被分封的各國諸侯都是文王、武王和周公的姬姓之後,這些諸侯都出自同一個祖先,有著相同的血緣關係。“姓者,生也,以此為祖,令之相生,雖下及百世,而此姓不改。族者,屬也,與其子孫共相連屬,其旁支別屬則各自立氏。”因此在分封時周天子要“因生以賜姓”加以申命其為姬姓,目的是“以蕃屏周”。這些姬姓諸侯被封建到不同之地後,周天子便因其封地而命氏,如魯公伯禽封於魯為魯氏,其餘諸侯便命為晉、衛、曹等氏。
第二層眾仲沒有承接上層的諸侯命氏製度,卻話鋒一轉而為“以字為諡”,如此便引起《左傳》學家的斷句和闡釋有異。杜預斷句為:“諸侯以字,為諡,因以為族。”其中“諸侯以字”釋為“諸侯位卑,不得賜姓,故其臣因氏其王父字”。“為諡,因以為族”釋為“或便即先人之諡以為族”。孔穎達《正義》:“杜意‘諸侯以字’,言賜先人字為族也。‘為諡,因以為族’,謂賜族雖以先人之字,或用先人所為之諡,因將為族。”以字賜族者有,以諡號為族者亦有。但聯係上下文,“展”既然不是諡號,何來以諡為族?
按照兩層的邏輯關係,第二層應該承接第一層來闡釋卿大夫的命氏製度。既然魯君是周天子大宗分出的若幹個小宗之一,那麼對魯國國內而言,魯君為大宗,亦可把其卿大夫分為不同的小宗,或以字為氏,或以官為氏,或以邑為氏。《通誌二十略》“氏族略第四”中“魯人”條:“展氏。姬姓,魯孝公之子公子展之後,以名為氏。……臣謹按:隱八年,無駭卒。無駭者,展之孫也。《傳》言:羽父請氏,公命以字為展氏。然孝公之子四人,惠公公子益師,字眾父,其後為眾氏;公子驅,食臧邑,其後為臧氏;公子展,名也。古人尚質,有名無字者多矣,益師有字則以字氏;有邑則以邑氏;展無字邑則以名為氏,何必專守王父字之說乎。”鄭樵以魯孝公四位公子為例,分別闡明其後人為氏的根據,其中認為“展”是無駭之名,非其字,但也否定“以字為諡”。另外,顧炎武在《日知錄·氏族》中雲:“《禮記·大傳》正義:諸侯賜卿大夫以氏,若同姓,公之子曰公子,公子之子曰公孫。公孫之子其親已遠,不得上連於公,故以王父字為氏。若適(嫡)夫人之子,則以五十字伯仲為氏,若魯之仲孫、季孫是也。若庶子妾子,則以二十字為氏,則展氏、臧氏是也。若異姓,則以父祖官及所食之邑為氏。以官為氏者,則司馬、司城是也。以邑為氏者,若韓、趙、魏是也。凡賜氏族者,比為卿,乃賜有大功德者。生賜以族,若叔孫得臣是也。是公子之孫,若有大功德,則以公子之宇賜以為族,若仲遂是也。其無功德,死後乃賜族,若無駭是也。其子孫若為卿,其君不賜族,子孫自以王父字為族也。氏族,對文為別,散則通也。故《左傳》雲,問族於眾仲下雲,公命以字為展氏是也。其姓與氏散亦得通,故春秋有薑氏、子氏,薑、子皆姓,而雲氏是也。”顧氏論述甚是。再如叔孫氏小宗之別為叔仲氏,孟孫氏小宗之別為子服氏、南宮氏,季孫氏小宗別為公父氏等,其他列國諸侯比比皆是,此不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