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暗沉的斜暉映得天地之間盡是一片血洗般的慘烈,濃濃的煙塵在五丈原的上空翻卷狂舞,如同黑虎捕食一般飛快地吞噬著周圍一脈脈遠山那朦朧的輪廓。
灰黃的土壩上,一麵殘破不堪的旌旗卻在泥濘中倔強地展開著--那當中鮮紅的“諸葛”二字硬得便像岩石的棱角堅挺而起,十分刺眼。
“他娘的!這破旗怎麼還沒拿去燒掉?”魏國征蜀將軍胡遵那破鑼似的嗓門高嚷著,聲音響得震人耳膜。他右腳一提,就要往那麵旌旗上麵狠狠地踏將下去。
“且慢!”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驀地在他身後響了起來。乍一聽到這個聲音,胡遵就似遭了電擊般全身一僵,他的右腳也隨即乖乖地懸在了半空不敢踏下。
“司……司馬大將軍,您……”在無比的詫異中,他慌忙回過了頭。一身戎裝的魏國大將軍、鎮西大都督司馬懿麵無表情地緩步走上前來。胡遵急忙讓到了一邊,卻見司馬懿低下了頭,凝視著那麵蜀軍旌旗,看了許久許久,才一擺手淡淡地說道:“收好它,洗幹淨後在晚些時候送到本帥的寢帳中去。”
“呃……”胡遵一下被噎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司馬大將軍要這麵破旗去做什麼?
“嗯?你連本帥的話也聽不明白了嗎?”司馬懿的目光驟然變得森寒如刀,向胡遵倏地迎麵橫掃過來!胡遵頓覺心頭一緊,急忙彎下了腰:“末……末將遵命!”
司馬懿冷冷地看著他,心頭暗想:這個莽夫,他什麼時候才能懂得“尊敬你的敵人,就是尊敬你自己”這個道理?!
一直跟在司馬懿身後的鎮西都督府軍師趙儼為了打破場中的尷尬,伸手一指前方:“大將軍--您瞧,前麵便是賊酋諸葛亮的中軍帥帳了。您可有意進去坐坐?”
司馬懿這才緩和了臉色,唇角露出一抹深深的笑意:“這個當然--諸葛亮的帥帳嘛……好地方,好地方啊!本帥倒真是有心進去好好坐它一坐。”說著,他瞅也不瞅胡遵,徑自向前邁步而去。
胡遵在他身後急忙轉頭向趙儼偷偷吐了一下舌頭,臉上遞過去一絲感激的笑意,同時躬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收卷起了那麵蜀軍旌旗,再也顧不得那上麵的泥垢弄髒了自己的手。
掀開諸葛亮帥帳的門簾,司馬懿不禁為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吃了一驚:他的次子鎮西都督府記室司馬昭不知何時竟已帶了六七名親兵先進了這帥帳中,一個個正自滿頭大汗地搬放整理著那遍地狼藉的蜀軍圖帛、書簡和文牘!
尤其是司馬昭,埋著頭蹲坐在一大堆的圖籍中間,全然沒有了平時那一派貴公子的雍容優雅,鬢角兩邊掛著滴滴汗珠,白皙如敷粉的麵龐亦已浮起了淡淡紅雲。他就像一個雜役小卒一般,顧不上自己袍角拖地,衣帶染塵,兩隻手直伸到書堆裏邊翻來覆去地尋找著什麼,忙得是不亦樂乎。
“二公子……”趙儼大感驚詫,不由得脫口喚了一聲。
“什麼事?沒看到我正忙著嗎?趕快過來幫忙呀!”司馬昭好像忙得竟沒聽出趙儼的聲音,隻當是別的魏卒闖了進來,頭也不抬,繼續在那書堆裏翻找著,“我剛才好像看到這堆圖籍裏露出了一張關中地圖的帛角……咦?它被壓到哪裏去了?……”
“二公子,大……大將軍他到……”司馬懿的參軍梁機也忍不住了,在一旁開口正欲提醒,卻被司馬懿一抬手給阻斷了。司馬懿靜靜地看了司馬昭片刻,微眯的眼縫裏一絲暖暖的笑意若隱若現。他輕輕走了過去,在司馬昭身邊蹲了下來,默默地幫他收拾地上散亂的圖籍。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這張帛圖!”司馬昭從那書堆裏終於翻出了一幅陳舊得有些發黃的圖帛,仿佛找到了什麼稀世珍寶一般,高興得一下跳了起來,“你們看,這就是蜀軍所藏的隴西軍事形勝地圖……嘖嘖嘖!瞧一瞧,他們繪製得真是精確--連狄道口外東邊那條幹涸了大半的小河溝都畫在了上麵!咱們的地圖上可沒他們標注得這麼細致……”
他一邊歡天喜地地誇讚著,一邊轉過了頭來--臉上洋溢著的笑意刹那間僵住了。“父……父帥?”他的聲音隨即變得結巴起來,“父帥您……您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仿佛又馬上想起了什麼,急忙“撲通”一聲屈膝跪下,“孩兒未曾出迎,失禮之至,請父帥責罰!”
司馬懿沒有立刻答話,將從地下拾起來的那冊蜀軍殘簡輕輕放到了一邊,然後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徐徐站起身來,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這個聰敏過人的寶貝兒子:“昭兒,你哪裏失禮了?你今天做得很好啊!你能在第一時間裏搶在眾人前麵想著趕到諸葛亮的帥帳裏搜集整理他們蜀軍潰退時殘留下來的文牘圖籍,這難道不正與前漢賢相蕭何當年初入鹹陽時廣收秦宮典章的聰哲之舉相仿嗎?為父怎會怪你失禮呐?”
“父帥,您常常教導我們‘典章圖帛,乃是國之命脈、軍之根底’,孩兒一向對此銘記於心。所以,今晨剛從斜穀道收兵回來,孩兒顧不得休息便趕到這裏來了。”
司馬懿微微含笑點了點頭,忽又問了一句:“你見到你大哥了嗎?他好像也是一大早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