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風穀的山腳下駐馬仰望上去,韋方的神色顯得十分複雜:在這陪著強端等氐兵氐將猛攻曹壽等一萬魏兵的十一日裏,他看到了曹壽手下的那支嫡係部隊是如何從一萬多人馬漸漸消滅到而今的兩三千的。曹壽、費曜、戴淩他們現在已經是困窘到用自己死去的戰友的屍體堆成的肉牆來屏護自己了!他們也早已將幹糧吃盡,連自己帶來作戰的戰馬都幾乎被殺光割碎了來充饑!照這樣下去,他們差不多快是完全待在穀底裏等死了!
司馬昭巧妙借用氐兵之手徹底削弱曹壽這股異己勢力的計謀,如今可謂大功告成了!那麼,韋方自然也算是圓滿完成了任務。所以,他在今天下午就乘了一個空隙偷了馬匹溜下山來,準備趕將回去複命。況且,今日是服下那“蝕心丸”的臨時解藥後十三天了,距離藥性發作的最後期限還有三天的光景,他也該回去憑著自己這一份功績向司馬昭取得這“蝕心丸”的根本性解藥了。
摸了摸自己腰袋裏係著的那塊虎頭銅牌,韋方的心穩穩實實地放了下來:這虎頭銅牌是司馬昭特意賜給他的通行證物,靠著它,他隻要一回到蛇盤山牛角坡魏軍大寨,就可以順順利利地直接見到司馬昭了。一想到這裏,韋方那顆心便又飛了起來!他用雙腿猛力夾了一下馬腹,撥轉馬頭,就欲揚鞭疾馳而去!
正在他回馬之際,一陣嘹亮的號角之聲猝然從長風穀東嶺那邊高揚而起,他急忙轉頭,方才短短的旋首之間,隻見強端在穀頂上紮著的營壘叢中已然變得是人喊馬嘶、火光衝天!
在漫空的箭雨中,一麵寫著大大的紅色“鄧”字的旌旗高高升空而起,猶如一隻展翅盤旋的雄鷹,迎著朔風張揚開來!原來是鄧艾率著奇兵前來狙擊猛攻了!
遠遠聽去,氐兵們就像被突然一棒打中了要害的蒼狼和野豬一般,狂吼著、呼號著、反撲著、掙紮著,和這支從天而降、突襲而來的魏軍展開了慘烈的廝殺!
但是,韋方自己的心底十分清楚,在這十餘日圍攻穀底曹兵的過程之中,強端手下的氐兵們亦是付出了不小的犧牲,而且他們的糧食補給也並不充分。最關鍵的是,他們隻考慮了在西翼一側防備魏軍從蛇盤山那裏分兵來襲,而事實上強端也的確抽了一部分兵力在西翼要道上守候伺伏,卻萬萬沒有想到鄧艾竟會如此大膽地留下獅子口要塞而不顧,直接從東翼橫插過來、猝擊而至!這樣一來,氐兵們肯定是手忙腳亂、在劫難逃了!
司馬昭此人果然是箭不虛發、算無遺策!這一次,不僅連曹壽和他的南安郡兵,就是強端和他的雞頭嶺氐兵,全都落入他的謀劃之中而無法翻身了!想到這兒,韋方竟在心頭隱隱生出了一絲得意之感:看來,自己投在他司馬昭的麾下效力實在是一個正確的決定--隻有追隨著真正的最後的也是最大的勝利者,自己才能夠一展所長、附驥而飛!
胡人酒壚那隻半月形露天炕坑之上,一排黑鐵架懸著七八隻赤泥小壺,下麵細細的火苗一蓬蓬地將它們靜靜燎烤著。純純淡淡的酒香溢滿了整個雅舍。
羊輝白玉般瑩潤的麵頰仿佛被室內暖暖的氣息催起了一片紅霞。他笑盈盈地為司馬師斟上了一盞半溫不燙的葡萄甜酒。司馬師還禮謝過,一邊接杯慢呷,一邊淡淡而問:“劉部帥呢,他今天怎麼不在?”
“劉部帥昨天趕回並州去了。據說新任的北中郎將府署長史劉靖大人已經出麵協調,將曹彬強征為奴的那些匈奴人悉數放還回家了。今天是他特意委托小弟前來向子元兄你代為致謝的。”
司馬師放下了酒盞,搖頭一笑:“謝什麼?依著《魏律》,曹彬私征奴婢,本該免職問罪的。師卻沒能為匈奴諸部主持公道到底,這已是羞愧不可自容了!劉部帥其實真是不必致謝於師的。”
“唉……太尉大人和子元兄你們能將曹彬這樣仗勢胡為的皇親國戚製約到這般地步,劉部帥和我們焉能不敬不謝?”羊輝淺淺而笑,“我家叔母也說了,子元兄您剛健中正、執法如山,實在是當今朝廷不可多得的中流砥柱!輝也甚是欽仰子元兄您呐--尤其在當前曹璠、曹忠等人對您的大肆汙蔑之下,您居然看起來仍是一如平常而毫不動容!”
司馬師嘴角微微向上一翹:“一群跳梁小醜而已!師怕他何來?”
羊輝深深地注視著司馬師,心中暗道:這個司馬子元,也不知他從哪裏得來的堅實底氣,仿佛始終都擁有著一股天生的與眾不同的驕傲!似乎從來就是為掌大權大威之柄而生的天之寵兒!
在這浮思一漾之下,羊輝桃腮處的紅暈不禁顯得更加濃彤了。他急忙斂定了心神,從榻席旁拿過一方木匣,輕輕推到司馬師膝前,柔聲說道:“子元兄,這是我……我家叔母為您繡好的一匹‘天馬銀紋’紅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