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無點頭道:“檀越悟了便好。”
淩九道:“可我不知我活得了幾時,我雖想活著,別人卻不願我活著。”
此時林間的路變窄許多,這條路似乎已許久沒人走過,兩旁長滿了荊棘,好在馬車剛好能行得過去。
胡元漢見狀,覺得奇怪,道:“這條路時常有人走著,怎會長出這麼多荊棘?”
淩九道:“想來春雨一下,荊棘又努力爬回來了。”
胡元漢應了一聲,“也對。”
苦無對淩九道:“就如檀越剛才所說,這荊棘也如人一般,努力活在這世上。”
淩九點頭道:“大師說得的確沒錯,隻是荊棘卻沒有人的感情,他們隻知活著,卻不知為何而活。”
苦無笑道:“這世間萬物,皆有生命的意誌,自是為了活著。可這萬物的意誌,都要比世人強得太多,地上的螞蟻,花間的蝴蝶,樹上的鳥兒,它們並無雜念,活著已是最好,再清淨不過。”
淩九道:“可人終究不是野草昆蟲,不可能沒有雜念的。”
馬蹄聲聲,踩著地上的野草而過。
苦無道:“人生在世,便如現在這般,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自是會感受世間諸般痛苦,何必去想呢?”
淩九一聽,低下了頭,道:“淩九受教。”
馬車在這荊棘間行了不到半個時辰,前麵豁然開朗,已行至大路。
密林將後方風景蓋過,再怎麼回頭,摸不著也看不到了。
淩九望向胡元漢,道:“元漢兄,此去臨江,終究會有一別,不知到時你要去哪裏?”
胡元漢笑道:“能去哪裏?自是回家去。”
淩九道:“要與家人團聚?”
胡元漢歎了口氣,道:“我哪還有什麼家人。”
淩九道:“元漢兄未曾成家?”
胡元漢神色變得黯然,抬頭望太陽,刺得眼睛發疼,就如同他的心一樣。
他不再歎氣,道:“我十三歲時,父母便已走了,二十歲時成了家,二十三歲時妻子懷了孩子,二十四歲時妻子難產帶著孩子一起去了。”
淩九沉默了一會兒,胡元漢忽地掀起韁繩,拍在了馬背上。
淩九似不忍心,又問道:“元漢兄一定還有兄弟姐妹,也是好的。”
胡元漢苦笑一聲,道:“我本有一個弟弟,可他出生時嘴唇開裂,吃不進奶,早已夭折了,就連名字也沒有,所以隻剩得我一人了。”
苦無聽了,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
淩九聲音小了許多,“元漢兄,抱歉。”
胡元漢笑了笑,道:“兄弟言重了,剛才聽苦無大師一席話,心下開朗了許多。”
苦無道:“願檀越能看破‘苦’這一字,看出苦由何處而生,由何處消逝,那麼苦便不易藏在心中了。”
胡元漢道:“大師說得是。”
淩九不願再談這件事了,他想起昨晚陸玉坤的死,問道:“元漢兄,我想問你一件事。”
胡元漢道:“兄弟請說。”
淩九道:“那陸玉坤,可是……”
他話還沒說完,胡元漢已回道:“沒想到還是被兄弟見著了,其實我並不想出手,隻因我若再猶豫,他便要傷到小小了。”
淩九道:“我和小小都該多謝你。”
胡元漢擺手道:“有何可謝的,你我已是朋友,再說他對一個孩子動手,本就該死。”
胡元漢回頭看向苦無,笑道:“苦無大師覺得呢?”
苦無無奈地歎了口氣,倒也真是苦於無奈。
他又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已覺自己此前顯得囉嗦了。
淩九見氣氛莫名冷了下來,道:“我早該看出元漢兄是個高人的。”
胡元漢道:“兄弟莫要折煞我,我既不是你說的什麼好人,也不是什麼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