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幕 遠行(2 / 3)

聶貞隨手拋出一錠銀子,拂袖進門的瀟灑姿態倒像個風月場上的老手。上了二樓,在重重珠簾之後悄悄窺看,隻見茗津站在銅鏡前,抬起藕段似的手臂將長發高高束成馬尾,插進一支玉簪。“妾身猜想大人也該來了,所以先行準備好。”聶貞走至她身後,小心地將肩上的紗衣剝落在地,拿起榻上的黑色夜行衣為她穿上,束完腰帶,他認真審視著銅鏡裏映出的美人臉孔,紅唇嬌豔,細腰盈盈一握,眉宇間凜然是個殺手。平日裏風情萬種的淚痣,此刻倒像仕女圖上點錯的墨跡一樣不合時宜。聶貞貼著她的臉輕聲道:“待你歸來,為你贖身,娶你入府,賜你富貴。”“妾身一直相信大人。”卻平靜地掙開聶貞的手,“不過,富貴於妾身已如浮雲,身處歡場越久越不再流連。此番凶險,妾身如有命完成任務,還請大人賜歸自由。”

妓女怎會有想自由的凡心?聶貞正覺納罕,眼角餘光掃到牆上的舞月貂蟬麵具,它流線般削薄又尖利的嘴角令他不免想起一人來,臉色驟然冷卻,難得動情地怒喝:“你為那條野狗淪陷了?!你是我的!你不可以!不可以!”

“哎呀,大人吃醋了嗎?”茗津嬉笑著抽走聶貞腰間的彎刀,倚在臨河的窗前,纖手不經意撫過鬢間玉簪,“妾身不過是想去綠水青山間隱居罷了,大人不嫌棄的話,隨妾身一起吧?”

“嗬,我當你想說什麼呢,又是這些無聊的話……”聶貞嗤笑一聲,親自為她戴上麵具。茗津轉過眼,目光冷寂下來,背倚在聶貞懷裏也感覺不到初見時的熱度。愁目落在河川之中,秦淮河畔,靜水流深,帶著晚露的夕顏花,寂寞地開得容光傾城。

家中簷角久無餘錢修繕,雖是微雨,那一角瓦隙涼滴,纏綿的漏雨聲聽得人心浮氣躁,伴著嘎吱嘎吱的機杼聲,羅昕竺正在織機前,一張臉毫無血色。不知是第幾遍向窗外閑眺了,早春的杏花漸次開放,有一些落在雨跡斑駁的地上,也落在她惆然的眼裏。

她如雲的發髻上簪著一朵小巧的梅花,細看是枚絹花。想起元宵夜難得與列缺相見,卻不知會成為永別,後悔自己太蠢笨,都不知他是否有一刻明白過自己的心意。魚燈放在手邊,但點起這燈就遙遙無期了。驛寄梅花,魚傳尺素,梅花不易綻放,卻極易零落成泥,她便用絹絲做了這朵梅花。

院門吱呀一聲開了,羅恒撐著傘走進來,抖落肩上的雨水,望著女兒笑了笑,可她冷冷地把目光遊走了。

要是摔東西哭喊大鬧,羅恒就不擔心了,可她就這麼一直毫無生氣,憋在心裏不肯發作,反倒讓羅恒憂心不已。得想個辦法讓她把心裏話說出來。走過柿子樹下時,他望著樹頂上一隻燈籠似的柿子心思一轉。

“來!爹給你打一個最紅最甜的柿子!”羅恒搬來張凳子,顫巍巍地站上去,舉起竹竿正向那隻柿子伸手,羅昕竺匆匆跑來,抓住他衣襟下擺製止了。“不要動頂上那個,那是我留給列大哥的。”羅恒見她眼神堅定,勉強笑著點點頭,又去打另一隻。“爹這輩子潦倒,沒能讓你們娘倆過得值當,總是受人嘲笑,日子也緊巴巴的。爹常常想,一生那麼短,你除了生病也總該享受點什麼,但是爹無能,什麼都給不了你。”平日裏聽他這番話覺得感動,但此時此地,羅昕竺隻覺得分外刺耳。“爹,列大哥會做殺人誅心的壞事嗎?”“爹也不信他是這樣的人,但事實就是如此。”“事實?這個事實又是哪裏來的?”羅恒握著竹竿的手微微一抖:“刑部查到了確鑿證據,列缺有殺人動機,也免不掉殺人嫌疑,自作孽……”“爹!”羅昕竺高聲打斷,“你的新官鞋真好看,是聶大人賞的吧?聽說聶大人也要進京高就,爹沒有去送送他?”一雙下垂眼看著溫順,此刻透徹異常,令羅恒心裏像咽了蓮子心一樣苦澀,他放下竹竿,對著凍紅的手嗬了口氣,正色道:“爹為你做的雖不夠,但不至於錯。”“不要把偷來的榮華富貴強加給我,那樣我們都會不幸的。”

瘦弱的身體裏藏著倔強,一轉身,惱怒地跑回屋內。她最不喜歡父親說這種話,好像他私自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她,但果真如此嗎?一個人懦弱得不敢負責任,故而借口推到別人身上,這豈非是自私?炭爐上的水壺燒開了,壺嘴咿咿呀呀地冒著暖暖的水汽。負氣站了會兒,她想起屋外寒冷,回頭看看院裏手臉皆凍得通紅的父親又於心不忍,往手爐裏倒了些熱水想給他送去。走至門口,一道黑影似疾風般從牆外躍入,刀光閃過父親脖頸,他直直地倒下來。轉瞬間羅昕竺渾然不知所以,隻看到麵具下一副嫵媚而冷酷的眉眼。背後突然伸出一隻有力的胳膊將她抱住,緊接著被一雙糙手緊捂住嘴,她費力掙紮了幾下,發覺是劉毅。“噓……”院中血順著雨水漫流著,黑衣人閃電般衝進廚房,不久傳出倒地之聲,母親的頭顱像紙糊的燈籠一樣飛出廚房,向父親的身體飄去。指縫裏傳出嗚咽聲,劉毅將全身痙攣的羅昕竺抱到角落裏,脫下她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快速低聲叮囑:“竺妹躲著,我去引開。”說罷衝向大門,假意在院子裏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