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幕 神祇(2 / 3)

一席話老頭聽得雲裏霧裏,隻好傻笑。

門簾被掀起,鏢師頭子急闖進來道:“大人,南京急件,不過信鴿被風雪卷得砸到車蓋上,翅膀折了,估計活不了了。”他張開大手,捧著奄奄一息的鴿子。

“信上說什麼?”

“大理寺在江邊發現一些衣服鞋襪,據查是梅大……梅川和葉白的,推測他們已跳江自殺。”

“梅川和葉白?”

“是。”

“列缺呢?”

“信上沒說。”

“愚蠢!胡來!”聶貞嗬斥道,“就算梅川跳江也不可能和葉白一起!她要殉情必然是列缺,怎麼會變成葉白?這一定是她為堵住悠悠眾口、方便消失的權宜之計!雪停後派人帶我口信回南京,讓他們繼續追人!”

鏢師頭子無辜挨了頓罵,連忙縮著脖子退出去。

聶貞捏緊右手扳指,風雪不能冷卻焦慮。梅川不惜假死逃走,很可能來追蹤自己,倘是,那她離自己還有多遠?如今自己在明,梅川在暗,她這步棋走得高明,算準了自己在路上收到消息,從而瞻頭顧尾兩邊不討好,此人不除,他日必是大患。

茗兒貼心地端來一杯熱茶,老嫗傻傻盯著那玉杯,像看見一件稀世罕見的寶貝。茗兒故意作弄她調節氣氛,把玉杯左右胡亂移動,老嫗便也瞪圓雙眼滴溜溜看著,那模樣滑稽極了。

“茗兒!”聶貞幹咳一聲,接過玉杯送到嘴邊,孰料老嫗貪看的目光也移過來,他將餘光瞟著她,霎時間看見一張扭曲可怖的臉。毒!直覺脊背一涼,大口將茶噦出。

“哎呀!”茗兒急忙拿綢帕擦拭茶漬。

回神再看,老嫗呆滯地站著,並無絲毫古怪。看岔了?那麼殺氣從何而來?聶貞急忙至窗前查探,外麵風雪未歇,純白一片死寂,他扶住窗欞,方知幽靈已暗中扼上咽喉。

就在此時聶貞注意到手掌下一塊奇怪的凹凸,擦去其上灰塵,刻的正是熟悉至極的魚紋。冷笑著摩挲刀痕邊緣,如此齊整是新刻的,還能是誰的手法?他來了。聶貞將茶一飲而盡。

但他是一個人嗎?是否已經混進隊伍了?既然對自己的行動了如指掌,莫非身邊有內應?聶貞疑慮的眼睛在眾人身上來回掃視。

灶膛裏蒸出了暖氣,茗兒提議把車上帶的飯菜熱一熱,分給眾人飽腹,幾個丫頭聽了愁雲一掃,裏外忙起來,老嫗也樂得幫忙用刀背拍打凍肉,“梆!梆!梆!”不慎一下拍空了,凍肉飛落在聶貞腳邊,老嫗急忙跑來撿。

可她沒放下這把紮眼的菜刀。

殺氣?殺氣!

聶貞淩厲地捏住老嫗的手腕,奪過刀插進其心口,她立時斃命。老頭一見號啕大喊,抄起鋤頭砸向聶貞,聶貞冷靜地抽出刀紮進他的咽喉。

呼吸之間多了兩具屍體,茗兒嚇得全身顫抖。

“這二人是刺客。”聶貞對聞聲趕來的親信解釋。

屍體被草草丟進屋外的井裏,茅屋給焚毀了,眾人迎著風雪繼續上路,雖然都不作聲,但無疑有什麼正在悄悄變質。

一個時辰後夜幕降臨,郊野裏一戶人家都沒有再見到,更遑論能打尖的客棧,入夜後雪勢沒有消減半分,但若在這冰天雪地裏休息,恐怕徒送人命。“繼續往前走。”聶貞道。管家開口便吃了一嘴冷風,應聲被風聲刮散了。前頭的隊伍忽然停下來,鏢師頭子勒馬來報:“大人,有救了!前麵有座廟!”他說得眉開眼笑。

水月庵?

一走到大門口,管家便皺眉對鏢師頭子低聲抱怨:“這是廟?分明是個尼姑庵!”

“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麼差別?!”

庵門開了個縫,一位清臒的師太走出來,肅然道:“阿彌陀佛,貧尼無心,敢問幾位施主踏雪到此有何貴幹?”聶貞回禮道:“打擾師太清修了,今夜雪勢太大,我們一行人走至此地裹步不前,可否在庵中稍稍落腳以便休整?”無心師太望著聶貞身後龐大的隊伍麵露難色,“施主,這庵中全是女子,可您隊中全是男子,真要住下於禮教不合,恐怕……”“哎,不妨!男子住前院,女子住後院,中間隔著牆,咱們把院門一鎖,誰也犯不著誰!”鏢師頭子大咧咧一揮手,不顧無心師太阻攔,徑自帶著疲憊的大隊人馬闖進去。

一夜沉沉無聲,看守隔門的兩個守衛聽著後院裏女子的嬉鬧聲睡去,醒來時院中已如雪海。天仍陰著,大雪未斷,佛前的一棵枯瘦的梅樹好似冰雕。家仆們忙著用糨糊和油紙填補牆上的裂縫,鏢師們則占著院子晨練,出世的尼姑庵一下子看起來像座入世的小村莊。

一連住了兩日,雙方相安無事,各盡賓主之誼。每日寅時,尼姑們準時走出後院,到前院的佛堂裏念晨經,男人們自覺退避,或遠遠偷看,那些千篇一律的聲音在雪天裏聽起來分外寒涼。但從第三夜開始,怪事一件件發生了。

當夜,隔門的兩個守衛像往常一樣鎖門回房,年少者無意回頭,猝然見一個巨大的黑影映在地上,五指分明,骨節嶙峋,眨眼掠過庭院上空。“鬼!”他一聲驚呼。年長者以為是惡作劇,不耐煩道:“歡子!你一驚一乍的幹什麼!供奉佛祖的地方能容得下鬼?”“但但……但是……”歡子顫抖地指著庭院空空如也的雪地。年長者啐了歡子一下,拽著他往班房去了。夜裏靜得詭異,歡子從淺睡中醒來後愈發輾轉難眠,他將耳朵緊緊貼著牆壁,總感覺雪地裏有微弱的腳步聲,不知不覺間靠在牆角打起了盹兒。大約在醜時,他突然驚醒,聽到腳步聲越來越沉重,無疑有什麼東西正在逼近。歡子驚起一身雞皮疙瘩,急忙在黑暗裏小聲呼喚:“楠哥!楠哥!”炕上的楠哥毫無反應,歡子忙不迭爬過去掀開被子,裏麵涼涼的,早已沒人。難道已經……歡子忽覺得脖頸上涼意侵人,咽了口唾沫,悚然明白那東西就在背後。斜了下眼睛,終是不敢回頭,歡子屁滾尿流地爬出去,尖叫著在雪地裏翻滾,迎麵撞上一雙遍布血絲的綠眼睛。

“歡子!”定睛一看,卻是楠哥倒提著一隻黑貓站在麵前,他綁著腿腳,一身雪花,風塵仆仆。“你爹怎麼養了你個不中用的東西!黑影是吧!鬼是吧!不就是這東西?!”楠哥把死貓往歡子懷裏一扔,“後山上全被它們占領了,吵得人睡不著覺,還會裝神弄鬼偷食物!”絨毛尚有餘溫,脖子裏流出的緋色鮮血沾得歡子滿手都是。原來是這樣!他自知荒唐,隻好傻嗬嗬賠笑。二人迅速找了個僻靜角落把黑貓埋了,回到班房倒頭就睡,這一覺心滿意足地酣睡到天明,直到交班的銅鑼響起來才慢悠悠從被子裏鑽出頭來。歡子揉了下眼睛,見楠哥的鋪蓋蜷成一個團兒,人又不在了。“老頭子就是睡眠少,老是起這麼早幹什麼!”歡子一邊抱怨一邊穿衣,將腰帶拴拴緊以防今日雪停上路。雖說天天看守隔門,但是尼姑到底長什麼樣子還沒瞧見,私心想找個落單的機會從門縫裏好好瞅兩眼。想著,少年的嘴角浮上天真的笑容。推開門,被簷上的積雪砸了個滿頭彩,他撓著頭望向院子,恍惚愣住——潔白的庭院裏莫名多了一隻雪人,頂上放著一撮黑色毛發,細一看,雪人身上的腰帶正是楠哥綁腿的那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