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幕 神祇(3 / 3)

“……我一直勸他貓是通靈的東西不能惹!可他非要打死,這下好了,把自己搞沒了!一定是被冤魂勾走了!”歡子跪在管家麵前連連哭訴。此事透著詭異,管家不敢隨意驚動聶貞,便著人請無心師太來一起商量。無心師太一聽更覺不妙,暗暗抱怨命衰。當初死活要住進來,現在少了人,少不得揣測尼姑庵暗地裏怎麼著了,以後怎得安生?“阿彌陀佛,水月庵是清修之地,得神明庇佑,神明豈會容許鬼怪勒索凡人性命?小施主莫慌,說不定那位施主待會兒就自己回來了。”“師太說得在理,歡子,你且等等吧!”管家料定不會出什麼大事,況且眼下被困在山裏日久,隊伍裏早有流言蜚語,首先得維持人心穩定,此事不宜張揚,便借口壓下來。未想到這隻是個開始。一夜過後,歡子也不見了,院子裏又多了一隻雪人。再一夜,東門的兩個守衛齊齊失蹤,失蹤前正在簷下賭錢,錢財骰子都在,酒還是溫的。

……

每消失一人,院子裏就多一隻雪人,僅僅三日就有六隻之多。眾人惶恐地麵對著院子裏這排駭人的雪人,既不知道是因觸犯神明而遭天譴,還是因惹怒厲鬼而被纏上,積累至今的消極情緒眨眼間像浪潮一樣將人心淹沒。

聶貞聽完管家事無巨細的交代,久久陷入不安。他不認為列缺懂得玩弄人心,但這些舉動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摻雜在一起,意圖昭然若揭——將自己逼入絕境!也許列缺現在正匍匐在雪中窺視,靠著庵堂和黑夜的掩護尋求機會將眾人各個擊破。雪勢雖有稍減,貿然離開並非明智之舉,可聶貞已別無選擇。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誘導他至野外圍殺。

前幾日的平靜果然是鏡花水月,聶貞經曆著無盡等待的焚燒之火,敵人依然蟄伏,抓不到影子,自己卻像暴露行蹤的獵物一樣被玩弄著,這令他氣憤不已,他幾乎懷疑列缺已化成這場大雪,籠罩在天地之間,滲透到他每一次呼吸裏,令毛孔也緊張得顫抖。

安排完啟程瑣事,又令人把水月庵裏裏外外翻了一遍,瘋找了一個下午,仍然沒有線索,聶貞感到忍無可忍的焦躁,獨自走了百步,來到佛堂前。山中夜色料峭清寒,可惜在臨走的前夜才邂逅這份美麗。一轉身,被樹梢上盛放的梅花奪去注意力。無心師太走出佛堂,輕聲笑道:“阿彌陀佛,這棵樹死了十二年,十二年不開花,聶大人一來就突然開滿了,大概是緣分吧!”“師太有所不知,聶某跟這個梅字犯衝,梅花是斷不懂欣賞的,有緣無分還差不多。”不覺間聶貞走到佛堂廊下,抬眼見風燈飄搖,雪從院子上四方的天空往下落,除了屋簷角落裏暗得一點也看不清楚,其餘地方亮如白晝。

無心師太以為他想留下賞雪,便好心端了隻火盆出來,拿火鉗撥去上麵的灰燼,“大人往這裏取暖吧,傍晚時有位年輕施主也借此烤火,貧尼看他臉色蒼白,凍得跟個冰人似的,真嚇了一跳!”

“誰?”聶貞一愣。“似乎從是山上來的。”聶貞騰地起身,向走廊盡頭緊走幾步,兩邊都是漆黑一片,並無人跡,他方覺自己疑神疑鬼得太失身份,又重新坐下來。這時,對麵簷角下劃過一道黑色人影,悄無聲息地來到院中。茗兒正巧提著燈籠從側門走入,臂上搭著送與聶貞的裘衣,拐過屋角,見一位陌生的青年靜靜立在梅花樹下。“你是誰?”茗兒問。他側頭向茗兒看過來,鬢發淩亂,眼神清冽,腰間的黑色長刀透著某種火一般灼熱的情緒。聞聲望見的瞬間,聶貞震顫地僵在原地,隔了幾念,忽叫道:“列缺——”兩人終於正視到對方,列缺扯開嘴角閃進黑暗裏,很快消失在偏門後麵。“混賬!”聶貞繃緊的神經驟然斷裂,怒眉倒豎地抽劍追上去。

列缺像一隻奔跑在風雪中的孤狼,一邊引誘聶貞追來,一邊思索著戰機。多日以來他不吝將自己變成一場鏡花水月,掩藏蹤跡,算計著聶貞傾盡全力撈取他的影子,現在他帶著必死的信念現身了。

風雪呼嘯著從身邊刮過,列缺不慌不忙地停下來,背倚崖壁盯著聶貞步步緊逼。此地離水月庵不遠,還能遙望到星星點點的燈火,但聶貞眼中更亮的是列缺的雙眼,他的呼吸深沉而寧靜,隻是眼裏全然沒有理智。“在黑暗裏算計了我這麼久,卻先把自己逼瘋了?”聶貞問。列缺紋絲不動地舉著刀,飄落的雪花積在他頭頂、眉上和手上。一陣狂風掠過,更快的是聶貞攻來的劍刃,列缺接住時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流,刀劍相撞的瞬間使他尚未痊愈的虎口湧出鮮血來。刀劍像獸齒緊緊咬合,列缺突然縱身踢向聶貞心口,竟被晃過。贏了!聶貞看透他強烈的信念和力量之下的脆弱。“世上有千萬條路,你偏選了最爛的這條。想必死去時,你會非常後悔。”列缺倔強地咬著牙齒,並非不想答話,而是根本沒聽到聶貞的聲音。假如世上有什麼能償還人命的話,那就隻有人命,他不想再陷在情與法、理與罰、罪與惡的痛苦圈套裏。至今除了失去,便是錯過,他的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是破綻!聶貞眼神一亮,刺中列缺左胸,眨眼間血花四濺。二人你來我往,招招奪命,淩厲如閃電,列缺虛弱的身體完全暴露在聶貞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