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9.張君墨寶堂記(1 / 2)

世人之所共嗜{2}者,美飲食,華衣服,好聲色而已。有人焉,自以為高而笑之,彈琴奕棋,蓄古法書圖畫。客至,出而誇觀之,自以為至矣。則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見於後世者,以有言語文章也,是惡足好?”而豪傑之士,又相與笑之,以為士當以功名聞於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見於行事,此不得已者之所為也。而其所謂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於伊、呂、稷、契{3}之所營,劉、項、湯、武{4}之所爭,極矣。而或者猶未免乎笑,曰:“是區區者曾何足言,而許由{5}辭之以為難,孔丘知之以為博。”由此言之,世之相笑,豈有既乎?張君{1}。

士方誌於其所欲得,雖小物,有棄軀忘親而馳之者。故有好書而不得其法,則椎心嘔血幾死而僅存,至於剖塚斫棺而求之{6}。是豈聲、色、臭、味足以移人哉。方其樂之也,雖其口,不能自言,而況他人乎?人特以己之不好,笑人之好,則過矣。

毗陵{7}人張君希元,家世好書,所蓄古今人遺跡至多,盡刻諸石,築室而藏之,屬餘為記。餘,蜀人也。蜀之諺曰:“學書者紙費,學醫者人費。”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試之學,而驟出之於政,其費人豈特醫者之比乎?今張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稱其才,優遊終歲,無所役其心智,則以書自娛。然以餘觀之,君豈久閑者,蓄極而通,必將大發之於政。君知政之費人也甚於醫,則願以餘之所言者為鑒。

【注】

{1}張君:張次山,字希元,蘇軾友人。{2}嗜:愛好,喜好。{3}伊、呂、稷、契:指政治上建立了卓越功勳的古代高官。{4}劉、項、湯、武:指建立了卓越霸業的古代帝王。{5}許由:上古高士,相傳曾拒絕堯的禪讓逃入山中。{6}“故有”三句:事見唐人韋續所撰《墨藪》:“魏仲繇見蔡邕筆法於韋誕,自槌三日,胸盡青,因嘔血。魏世祖以五靈丹救之得活。繇求之,不與。及誕死,繇令人盜掘其墓而得之。”斫,砍。{7}毗陵:治所在今天的江蘇常州。

墨寶堂,係北宋毗陵(今江蘇常州市)人張希元珍藏古書法墨跡的地方。熙寧五年(1072)蘇軾任杭州通判時,應張希元之請作《墨寶堂記》。文章從批評世人以己之所好而驕人、笑人的陋習,層層演進,引出對張希元愛好書法卻懷才不遇寄予同情,並相信他會以自己的才能在仕途上發揮經世濟民的作用,表現了蘇軾積極用世的人生觀。全文共分三段。

第一段一上來就闊發議論。緊緊圍繞著一個“笑”字生發開去,描述了世人的種種偏見與短識。琴棋書畫愛好者們嘲笑那些喜好聲色的平庸之輩,但他們自己又被喜好文章的人嘲笑;而喜好功名的人對好文者同樣不以為然,認為他們的文章不過是些酸腐“空言”而已;而這些追求功名的人們,即使能夠像劉、項、湯、武一樣掌管天下,但是他們竟依然不免被人嘲笑。為何?在大隱士許由和大聖人孔子看來,這些功名不過都是過眼煙雲,不值一提。最後以“世之相笑,豈有既乎”為結,說明世間人們的相互嘲笑已經成為規律,沒完沒了,無始無終。對這些嘲笑統統給予了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