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2.六國論(1 / 2)

愚讀六國世家{1},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眾,發憤西向,以攻山西{2}千裏之秦,而不免於滅亡。常為之深思遠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蓋未嚐不咎其當時之士,慮患之疏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

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3}之郊;諸侯之所與秦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野。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韓、魏塞秦之衝,而蔽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昔者範雎{4}用於秦而收韓,商鞅{5}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韓、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壽{6},而範雎以為憂。然則秦之所忌者可見矣。秦之用兵於燕、趙,秦之危事也。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乘之於後,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趙,未嚐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間,此豈知天下之勢邪?委區區之韓、魏,以當強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韓、魏折而入於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東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禍。

夫韓、魏不能獨當秦,而天下之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秦人不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完於其間矣。以四無事之國佐當寇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以二國委秦,而四國休息於內,以陰助其急。若此,可以應夫無窮,彼秦者將何為哉?不知出此,而乃貪疆埸{7}尺寸之利,背盟敗約,以自相屠滅。秦兵未出而天下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國,可不悲哉!

【注】

{1}世家:《史記》中的一體,主要記各國諸侯事跡。{2}山西:肴山以西地區。與“山東”的六國相對。{3}韓、魏:主要在今山西南部、河南中部。{4}範雎(ju居):秦國丞相,主張遠交近攻,先取韓國。{5}商鞅:衛人,公孫氏,號商君,曾建議秦孝公伐魏。{6}剛壽:齊邑,在今山東東平縣西南。{7}疆埸(yi亦):國界,邊界。

本文是蘇轍在嘉祐五年(1060)參加製科考試時的答卷。其《進論》有25篇文章,這是其中一篇。其父蘇洵、其兄蘇軾及清代李楨也作過《六國論》,闡述個人觀點。

蘇洵的《六國論》認為六國敗亡的原因是由於“賂秦”,六國各自拿自己的土地去賄賂秦國,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來求得一夕之安,這種立論是有道理的,與當時宋朝皇帝對契丹、西夏一味輸幣納貢而不思用武力抵抗,奉行屈辱的投降政策密切相關,可以說針砭時弊,很有針對性。與其父蘇洵不同,蘇轍的這篇《六國論》則是從地理軍事形勢著眼來論述六國滅亡的原因。借評論當年六國滅亡的原因,旨在讓宋朝皇帝觀後借古鑒今,汲取曆史的教訓,在對外政策、軍事設防上有所調整。

文章的開頭從自己閱讀《史記》中的“六國世家”說起,陳述自己的讀書心得。“竊怪”二字用得婉轉、謙遜,表示隻是個人意見,對地廣人眾的六國諸侯被西方地僅千裏的秦國滅亡而感到奇怪。“常為之深思遠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兩句為下文分析六國的地理形勢、作戰策略作了預告,可謂細針密線。接著,作者才道出自己的看法,也就是本文的中心論點——“未嚐不咎其當時之士,慮患之疏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六國落到這般地步,要歸咎於當時六國謀士的思慮疏略、見識淺薄,不明了天下的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