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該怎麼辦呢?想著想著天色暗了下來,霧氣開始升騰,我的絕望和茫然,也一點點塞滿了胸膛。
我沒有哭,隻是一直流淚,止也止不住。沒有錢,親愛的人也不在身邊,我坐在台階上,在夜色裏,縮成一個小小的點。
幾天後,蘇長信說,他把手機賣了,湊了點錢,給我彙來了。加上我爸給我存的生活費,一共有800多塊,手術費足夠了。
11月的清晨,我做好準備,穿著“鼴鼠的故事”,陽寶陪我進城。
我們在江邊等船,風很大,很冷,我把帽子掀起來罩在頭上。在船上的時候,遇到一個抱嬰兒的媽媽,我站起來給她讓了座,她的寶寶在繈褓裏抿著嘴酣睡。我忽然想,我和蘇長信的孩子,會像我多一點,還是像他多一點?也會有這麼可愛吧?
進了城,去取款機上取了錢,我們穿過街道,往醫院走去。掛號的時候,我發現,包包的拉練,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誰被拉開了!
我的腦袋“轟”地炸了,我的手都在顫抖,我慌忙找錢包,錢包沒有了!我六神無主,陽寶已經把小偷的祖宗問候了個遍。明知錢包已經被偷走,我們還是原路返回取款機,希望奇跡出現。
路邊一家服裝店的售貨員,看見失魂落魄又焦急的兩個人,低著頭邊找邊罵,於是問,你們是找錢包吧?我們說,是。她麵有得意之色,說,嘿,我親眼看見兩個男人,跟在你們身後,在你們過街道的時候,就把錢包偷走啦!已經跑遠了!
她那副樣子,就好像是說,我好幸運啊,我剛剛看到神仙從天上飄過!
我們像兔子急了一樣,很沒素質很抓狂地朝她吼,你為什麼不喊!你有病啊!
我們沿著小偷跑的方向,挨個翻垃圾桶。我們猜,小偷隻會把錢拿走,錢包會扔掉吧,裏麵夾著蘇長信的一張照片,就是我在陳家阿婆家的抽屜裏拿走的那張,一寸黑白照片。我要找回那張照片!
找完了整條街的垃圾桶,路人都對我們指指戳戳。陽寶終於拉住已經失心瘋的我,糖果!好了,別找啦了,還是想辦法,到哪去湊錢,先去醫院吧。
我這才醒悟過來,今天,還有比翻垃圾桶更為急迫的事要做。可是,沒有錢,連生活費也都沒有了。我吸了一口氣,心裏泛起一股雪上加霜的悲涼,低聲說,那,先回學校再說吧。陽寶急得要哭了,這怎麼行!不能拖下去了。
後來,陽寶找了和我們一起進城的1-1宿舍的她的朋友,美女小乖,借了錢,帶我去醫院把手術做了。陽寶比我小,比我瘦,比我更孩子氣,平常總是我對她說,哇,親愛的,不要難過,有我呢。而現在,她拉著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很堅定,她說,身體最重要!
手術沒想象中的恐怖,我被麻醉了,昏昏沉沉時,隻見手術市裏綠色的窗簾,在眼前輕輕晃動。睜開眼睛,那一片綠色,還是在那裏晃動。大腦像是露天電影院的電影幕布一樣空白,我試圖恢複意識,“蘇長信”這三個字,像一束光線,投射到白色的幕布上來,明白,清晰,醒目。
漸漸地,我才想起,我在哪裏,發生了什麼事。我哇哇大哭,像個傻瓜。陽寶過來扶我,我還是哭,陽寶也哭,我一邊哭一邊弱弱地說,我好想他。陽寶一邊哭一邊很狠地說,我好恨他!
哭了一會,我抽抽嗒嗒地說,我餓了。
陽寶抹抹眼淚,笑著說,好,吃飯去!
我們去一個家常菜館好好地吃了一頓。回到學校時,借來剩下的錢,隻夠買一隻麵包了。陽寶就買了一隻肉鬆麵包給我,說,晚上我再想辦法,你先拿著這個麵包好好睡一覺吧。
我拿著那隻麵包,躺在床上,渾身無力,四肢發軟,好像骨髓都被抽幹了一樣難受。但我身體裏卻洋溢著該死的變態的幸福,我覺得,嗯,啊,我和蘇長信已經有過一個孩子了,嘿,是蠻幸福。
我拿著麵包,裹緊被子,渾身無力地,變態地幸福著,睡過去了。
西米露知道了,她說,你等著我。
第二天傍晚,她拉著一隻桃紅色的時髦小箱子,光彩照人地站在我的宿舍門口。她漂亮得幾乎晃了所有人的眼睛。但她的眼睛卻紅紅的,她放下箱子,快步走過來,狠狠地擁抱了我。她說,好姑娘,什麼都不要怕。
她幾乎壟斷了那隻漏電的電飯鍋,她用它煮紅糖雞蛋,燉排骨,熬雞湯,用它煮八寶粥煮稀飯。她穿著鮮豔的衣裳,行走在風舞學院古舊的道路上,去學校後麵的小小集鎮,挑選帶著露水的蔬菜,胃裏還留著未消化早餐的雞,以及鮮豔的是水果。
她和我一起睡,背靠著背,腳心抵著腳心,柔軟又溫暖。我們聊天,說蘇長信,說流浪歌手李樂,說駱駝,說在我們生命裏烙下印記的男人。宛如多年以前的那些白天和黃昏。
不知怎麼的,話題轉到李樂開碟店那一年來。
西米露說,他是為了離開我,因為他愛我,他以為離開我,我會有更好的選擇和未來。而他,也可以無所顧忌,為自己的理想去流浪。我收到你的信,找到了他,本來都很開心的,但是,我在他的床頭櫃裏,發現了一疊信……
如果西米露說“信”的時候,語氣變得沉重而壓抑,我想我肯定會混身顫抖,心涼至死。但她沒有。
她說到這裏,突然轉過身,捏了捏我的塌鼻子,嘿嘿地笑了,她用手撐起身子,湊近我說,哼,還跟我鬧決裂呢。看吧,我們對男人的審美觀差不多吧。嘿,當時我也說了呀,蘇長信那小子也不錯。
我突然就釋懷了,也興奮起來,翻起身跟她一起並排趴著,竟然還很剽悍地閃過一個念頭並大聲說了出來,由此看來,你媽和我媽,對男人的審美觀果然也差不多啊。
西米露歎了口氣,躺下,雙手枕在腦袋後,說,憑直覺,我覺得我媽,沒你媽那麼愛你爸。
這個話題有點大不敬,西米露爬下床去,抓了一把大紅棗上來,塞給我幾個,她自己一邊吃一邊說,糖果,謝謝你。其實,那時,李樂也挺需要一個朋友。
我臉一燙,終究還是沒敢把曾有過的報複念頭說出來。
其實,說不說,求不求她原諒,又有什麼關係呢。
忘了罷。
至少,他和她,仍然深深相愛,我和蘇長信,也深深相愛。
愛讓人變得笨笨的,蠢蠢的,柔弱又溫暖。
一個月後,我又活蹦亂跳生龍活虎了,又能和大家圍著漏電的電飯鍋,吃著又麻又辣的火鍋,吃飽了跑到陽台喊“開電視,開電視”了。
但是蘇長信,他沒我這麼沒心沒肺,他總覺得這件事是他的罪過,他很內疚。何況他也沒能在我身邊照顧我,也不能給我很多錢讓我買好多好吃的補補身體。盡管我說,我吃飯倍兒香身體倍兒棒不用擔心!他還是,常常,在電話裏,默默地表露出他的自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