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寶的話很快在大雨的夜裏得到了驗證。
有很多次,上網回來的時候,偏巧遇上下雨,我和陽寶沒有傘,也沒有男人,隻能用手抱著頭,在大雨裏像無頭蒼蠅似的奔跑。而路邊,卻總有幸福的女生,男生把外套或是雨傘舉在她們的頭頂上,悠閑散步甚至,他們還躲在外套底下,宿舍樓前的大樹下,擁抱著親吻。
我們投以鄙夷的眼神,心裏卻羨慕得慌。
這個五月的雨夜裏,從網吧到宿舍,駱駝送我。他就脫下襯衫,雙臂張開,舉在我的頭頂上,他的臂膀強健有力,雨水全順著襯衫流到了他的身體上。
跑回宿舍時,在梧桐樹下,路燈照不到的陰影裏,駱駝擁抱了我。我愣了一下,隨即咬住嘴唇,掙脫了他。我跑上台階,回頭看了看他,他還站在陰影裏,雨水從四麵八方落下,我看不清他的臉,聽不到他的呼吸,但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
駱駝他知道我不愛他,所以他的表白半真半假,帶著玩笑和調侃。
他給我發了封郵件,他說,喂,糖果,你這隻豬。我喜歡上你的時候年你12歲,是個小姑娘,現在你22歲了,變成老姑娘了,不再如花似玉了,我發現我還是喜歡你啊。不過,也許我寫完這封信的最後一筆,我立刻就不再喜歡你了!你知道,我這個人的愛,來得快也去得快。
他還故作文藝腔,他說,在那個彌漫著雨水腥香的晚上,他真的很想親親我。他還說,糖果,山萬重水萬重的想念,也比不上一場真實的擁抱更有力啊,不是嗎。你需要照顧,我認為我能擔當此任。
最後,我想他一定忍了又忍,想了又想,終於還是用盡量平和的語氣說,西米露告訴我說,蘇長信那個小子,那個跑江湖的,他讓你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傷害。我不能說什麼,我隻是很難過,我沒能替你阻擋這些痛苦和傷害。
怎麼會沒有預感和知覺?隻是心裏很清楚,我不愛他,確實不愛。無論我與他如何近,都敵不過我與蘇長信的無限遠。我還自私地認為,他不說,我就不能拒絕,傷害就永遠不會發生。
我給他回信說,駱駝,你這隻豬!我現在很幸福!我畢業還要跟著他一起跑江湖呢。相信我的勇敢和力量,OK?本來我還想寫下諸如,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我們的友誼地久天長這種語錄式的總結陳詞,但我最後換成了一句,我們一定都要幸福。
我把郵件發了出去,實際上我寫郵件的時候,駱駝就坐在離我三米之外的椅子上,抽著煙,玩著傳奇。他的頭發已經有點長了,看起來有些憔悴。
我沒有來得及刪除這封郵件。
這時我和蘇長信已經不再互發郵件了,我們把信寫在我的草稿箱裏。於是,蘇長信看到了駱駝寫的這封信。
我想他是介意的,他的介意不僅僅是心酸酸的吃醋,而是像一隻正在細火慢煨的鴨子,突然被人拎出來潑了一瓢冷水一樣,心都涼透了。
其實關於駱駝,我沒和蘇長信說太多,這次他跑到我們學校住下來,我也沒和他說。如果我要辯解,台詞應該是:我們又沒什麼!有什麼好說的!
這樣的台詞,也許底氣足,但又多麼自私。
蘇長信看到之後沒有作聲,一周都沒有和我聯係;他也許也覺得卻又無能為力,因為他忽然在一天半夜,把一條發錯的信息發到我手機上,他說,工作和愛情都不順利。
他正麵臨升職,工作辛苦,壓力巨大,我不能去想象一個男人麵臨這些時的心情,我自私且幼稚地想,難道因為你工作辛苦,就要冷落我嗎?難道我不能給你自信嗎?更令人汗顏的是,我還想,看看駱駝,他對我多好啊!他能為我遮風擋雨,你行嗎?你既然不行,就應該對我說多一點動人的情話嘛!你就更應該打起精神努力工作,爭取給我一個未來啊!
他是這樣的男人,隻願默默努力,不願空口許諾,他不是誌在必得信心滿滿,他沮喪沒自信他生怕自己不夠好,而我卻居高臨下咄咄逼人一而再再三的索取。
我們鬧別扭,爭吵,冷戰,賭氣,說傷人的氣話。
在這個當口,駱駝收拾好了他的行李,站在梧桐樹下和道別,他要回學校進行畢業論文答辯了。
在車下,他說,不管你和誰在一起,也不管我和誰在一起,我一直都是你的駱駝,會一直在你身邊。還有,既然愛了,就要好好愛。
上了車,他坐在靠窗的座位,眼睛望著前方,沒和我說話,他灑脫不起來也裝不出吊兒鋃鐺和無所謂了,在清晨微薄的陽光裏,他的側麵看上去,像是蒙了一層薄薄的灰。
等到車子快開時,他才輕聲地飛快地說了一句話,如果我沒有聽錯的是話,他說的是,糖果我想抱一下你。
在和蘇長信冷戰在繼續。
兩個星期後,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他說,我狠不能用全世界來愛你,但我卻害怕,自己不能給你幸福。同時,我希望你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真正的幸福。
這是什麼意思?我懵了,我問陽寶。
陽寶說,是委婉的分手吧。
我對蘇長信說,是要分手了嗎?那就分吧!你這個混蛋!
我不能去責怪蘇長信不夠勇敢不夠自信不夠堅定,就像我不能忽略駱駝帶給我的開心和虛榮。我想我們是深愛對方的,真愛對方的,可這份愛,仍然不夠強大強悍,它隻是一艘小木船,能抵抗得住小風小浪,但如若狂風來襲,它就麵臨嚴峻的考驗了。
現在考驗來了,我們要分道揚鑣了。
一想到我們可能會老死不相往來,從此天涯陌路,我的氣憤傷心委屈和賭氣全化成了深深的疼痛。我很矯情地密謀,見最後一麵吧,見一麵就分手,“五一”長假,我去看他。話雖如此,聽起來很決絕,實際上,我心裏盤算著,借這個衝突,我還可以見到他呢!算算看,我們已經半年多沒見過了。
在一個溫熱的有風的黃昏,我站在了他公司的門口。下班時間到了,人們一個個走出來,終於,我看到他了,他的小眼睛,小酒窩,他柔軟的嘴唇……他也看見了我,他那時的神情,就像在六月炎熱的天氣,忽然看到雪花一樣。我狠狠地看他一眼,扭頭就走,他追上來,抱住我,我掙脫不得也不願掙脫。他隻說了兩個字,傻瓜。
可惜的是,這不過是我的想象。
就在我手忙腳亂謀劃的時候,一個叫SARS的東西,像原子彈一樣爆炸了。工人背著噴霧器到處噴消毒水,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量體溫,一個咳嗽就能搞得人心惶惶,口罩銷量大好,板藍根衝劑的價格一路狂飆,世界都籠罩在SARS帶來的恐懼和躁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