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那我們就上東直門醫院去看看。李某一邊咳嗽,一邊吃力地說道。
家人趕緊給他備好:醫院的一些東西,隨後匆匆送他上了東直門醫院。
大約且點左右,東直門醫院急診室主任劉清泉大夫給李某作了初步診斷,認為吋能是老年性肺炎一往常北京在這個季節裏每天都有不少肺炎病患者到醫院就診,李某已是七十多的髙齡,劉大夫的初診無論在技術和情理上都並不見多少失誤。更何況那時廣東非典在普通北京人心目中僅是個遙遠的概念。就連劉清泉這樣的急診專家也知之甚少,他更不知道在同一個城市裏的解放軍302醫院就在前二四天裏已經有一批醫務人員被北京第一例輸人性SARS患者所感染,而且就是3月16日這一天他劉清泉在給李某就診時,302醫院的一名優秀醫務人員已經死於非典傳染。
信息的阻隔使劉清泉大夫和東直門醫院乃至整個北京巾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雖然劉淸泉大夫此時也不知非典為何物,也未診斷出李某的真正病理,但出於敏銳的職業習慣,他沒有放跑李某,而是讓他在急診室輸液觀察。下午,李某病情突然惡化,體溫頓升,呼吸困難,最後導致心髒停跳。
趕快搶救!劉淸泉大夫和同事們迅速對李某進行了急救,那一刻參加搶救的民務人員不下六七個……李某的心髒緩緩地恢複了跳動,呼吸仍然極度困難和衰弱。劉淸泉大夫為其上了呼吸機,而患者則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到過廣東香港沒有?劉清泉從急救室出來,一連邊汗一邊問李某的家屬。
他剛從香港回來。
壞事了!劉清泉雖然在這之前從未見過什麼樣,但從有限的聽說中猜想到這個李某十有八九是傳說的患者了。醫院的電話迅速打到東城工作上,之後也就有了沈壯他們的出現。
沈壯與東直門醫院領導和劉清泉大夫等根據李某病情,緊急召開了會議,並作出三點決定:一是患者現在不適合轉院,建議就在東貞門醫院本院救治。二是對病人要實行隔離,並在病房內開通窗戶一一沈壯說,這是從廣東那邊聽來的唯一一點預防非典傳染的經驗。沈壯還在這一條決定中給東直門醫院作了一些補充建議:不要再讓民務人員換人廣,誰參加過搶救李某的就留下來繼續進行救治工作,進患者病房要穿隔離服。三是對密切接觸者進行登記和隨訪。
會議結束後,沈壯還做了一件現在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那個的事他走進病房,從昏迷中的患者李某的嘴裏,用一根棉簽采集了一份咽拭子。
那娃SARS患者毐菌最多的東西,而你是從李某這樣的毐王嘴裏取的咽拭子,當時你不怕?我問。
當時根本就沒有想到怕不怕的問題,隻是想從病疫角度應該留下這種患者的病菌體,以便帶冋去比檢驗所的同誌作分析用。另一方麵,當時確實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有多大的傳染性,所以,采集便采集了。可能是職業的使命感吧!沈壯說得很平淡,其實可以想像當初他到毒王嘴裏掏咽拭子的過程是多麼的驚心動魄!
用什麼東西把毒王的毒素帶回去的?
就是通常采取那些疑重病素的小盒管一外麵是個小盒子,裏麵是一個裝棉簽的小管子。等采集病體標本後就將棉簽裝在管裏,蓋好蓋,再放進盒內。盒外麵用兩副手套包裹住,我就帶回了單位。沈壯越說得簡單,我聽廣卻越發心頭發緊一一因為我知道,現在醫院就是處理SARS患者用過的衣服或者運送死者時,用的全部是專用密封車,幾道安全防護,你說多保險就有多保險!可沈壯就那麼簡簡單單地把一顆烈性的巨型炸彈隨意放在自己的口袋身邊。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也!
我還采集了李某的靜脈血樣呢。沈壯說。
我用手勢製止他,開玩笑說你就別說了,再說我就不敢再繼續對你采訪了,又問:你在那天晚上共在東直門醫院呆了多長時間?穿什麼防護?那兒的醫生們穿的又是什麼?
沈壯不假思索地說呆了三個來小時。他們給過我一件防護服,其實就是上手術宰穿的那種,嘴上兩個口罩,手上有一副手套,就這些武裝。醫院的醫生當時更簡單,有的戴口罩,有的好像連口罩都沒戴。
那時大家都不知道SARS是什麼,更不知道它傳染得有多厲害!似像李某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病情急劇變化,我當時的直覺是,東直門哭院上上下下對這一病例還是有些緊張和警惕的。但由於北京當時幣體上對作典病情處在無知階段,又因一些人為的因素,沒有使他們能采取強硬措施,包括對向己安全的防範。這就導致廣醫務人員大麵積感染,又使醫務人員與普通病人及普通工作人員之間交叉感染。這問題就嚴重。
東直門醫院在沈壯他們離去之後,立即按照商量的幾條決定展開相應的緊急措施。第二天醫院便成立了由一名副院長任組長的特控疾病臨時小組,專門負責對李某的治療。值得提及,當時由於保密概念一直在東直門醫院的領導層和醫生的意識中牢牢烙印著,他們盡可能地以戴著鐐銬跳舞的無奈姿態,幾乎以地下丁作的方式與SARS進行著戰鬥。
瘋狂的SARS當然太得意了,它進人京城後原本膽膽顫顫的,可沒有想到一句政治意識和鬥爭意識極強的京城,競然對它的到來茫然不知,就是兒個少數知之者也遮遮掩掩,不敢大膽劍出鞘。哈哈,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SARS的那份得意勁就別提多猖狂了。
襲擊設防並不多的東直門醫院,對SARS來說是輕時易舉的事。雖然醫院方麵作了當時他們所能想到的冋應,如迅速使用了危重病房,將李某單獨隔離治療;也給醫務人員配發了門罩和防護服。可那時的這些防護東西非常簡單,而且都是平時我們用於對付普通傳染病的口罩和防護服,哪知道非典病毒傳染強度那麼大。再說也奇怪,當時我們想買一些質量好一點的口罩和防護服,竟然也找不著什麼地方有這樣的東西。急診科科長劉清泉感歎地說。
就在東直門醫院的醫務人員處在戰鬥準備嚴重不足的情況下,李某身上的SARS再次發起攻擊。一直處在昏迷狀態的李某又兩次心髒驟停。肺器功能的嚴重衰竭,同時導致其他器官的迅速衰竭,這是SARS襲擊人類的一個顯著特征,尤其是對那些抵抗能力差的並患有其他疾病的患者,特別是年齡偏大的患者而言,他們之所以在SARS襲擊時很快死亡,這一因素非常突出。李某正是這種情況,因此SARS在他身上作威作福、任意繁衍,直至徹底侵襲他的全部生命機體並留下高純度的暴發性的病毒。
可惡可咒的SARS!
20日,經過前後72小時的搶救,SARS還是毫不留情地奪走了李某的生命。後來據我對重症專家的采汸了解到,像李某這樣的SARS重患者,即便再努力搶救,生還的希望幾乎是零。那一天采訪時,醫生出身的畢淑敏曾向北京市衛生局的官員提出一個質問:從醫學的角度考慮,明知那些治愈兒率極小又會造成嚴重後果的患病者,就不能采取全力以赴的常規醫治方法,要不付出的代價更大。畢淑敏的話中之話我聽得出,她想表達一種醫學科學的理念,即當我們無法扼製某一種必然趨勢時,順其自然可能是一種最符合自然規律的明智的途徑。
這一問題確實是在我們總結與3作戰中取得無數條經驗與教訓中的一個值得認真重視的問題。
然而當時的東直門醫院或者說在整個北京與SARS搏殺的殊死戰鬥中,廣大民務人員發揚的是基本的人道精神,他們是用自己的肉體與生命在構築一道保護廣大市民的於城,後來上麵又要求他們為減少死亡率而戰。因此,醫務工作者在整個戰鬥中成為高危群體是一種必然。這個代價會讓我們牢記好一陣子的。
東直門醫院付出的代價比302醫院嚴重得多,因為他們遇到的是一個用老百姓的話說是真正意義上的毒王。就在李某尚未結束牛命時,該醫院的醫務人員便有人出現發熱高燒現象。護士姚小姐是第一個感染者,當日被送進自己醫院的隔離室,次日轉到佑安醫院。在姚護士被確診患SARS送進佑安醫院當日,又有七名醫生倒下……
這是怎麼啦?醫務人員中出現廣恐慌,龐大的東直門醫院在一條條傳言和確鑿的事實麵前開始傾斜。著慌的領導、著慌的醫生和著慌的工作人員,使得當時的東門直醫院上下惶惶不可終日,怛表麵上他們還進行著日常的對外醫治工作,隻是一個個不祥消息在醫務人員之間傳遞,又不斷傳遞在普通的病人中,再傳到病人的家屬和社會上雖然這個過程是緩慢的、小口徑的,但再采取保密措施也不可能使得這種毀火生命的噩耗保密得那麼一滴不漏。
然而我們可愛的北京市民們,在這個時候他們雖然巳有人聽到一些傳聞,但他們的大局意識和習慣的思維意識決定了大家看木到政府和媒體公開信息而寧可不信其有,照常太就醫,照常去逛街,照常去放風箏。
那幾天你在哪兒?我問沈壯。
不是在與單位的專家商量對策,就是在東直門醫院處理這處理那。沈壯說:20月知道李某死亡報告後,我就提出要對死者的屍體進行解剖和取樣。
為什麼?
我的直感是這例SARS對北京防治和專家研究這一病因很備用,於是就向領導和市衛生局都作了報告解剴屍體是需要程序的,而托還必須經得死者家屬的同意。我們首先做家屬工作,人家考慮了半天,說解剖吋以,似必須重新將屍體縫合完整。這是自然的事。於是經過申請,21號我們就把要對屍體進行解剖的事告訴給了醫院方。兀始希望有專業人員來做,佴考慮醫務人員還不懂SARS這個病的傳染性,所以我就主動提出參與解剖工作。可這時的東直門醫院內部已經出現嚴重恐慌心理,再者他們確實已經沒有多少人能騰出來顧及已經死亡的李某屍體解剖一事。這時的東直門醫院每天都有醫務人員在倒下。我雖不是這個醫院的人,似他們中許多人都是我的朋友、熟人,看到他們一個個患且SARS,心裏真的非常難受。你想想,雖然大家對SARS不知道多少,可李某的例子就放在他們眼前呀!活脫脫的一個人,轉眼間就沒了。患上和沒有患上SARS的人都會這樣去聯想的,一聯想不慌神的人那是極少數。再說當時東直門醫院被傳染的醫務人員大多是年輕人,像急診室主任劉淸泉也就37歲,其他人大多比他還年輕……沈壯說到這兒低下了頭。看得出,我的提問使他陷人了那段痛絝的回憶。
22號我們去醫院準備進行屍體解剖。但醫院沒有來人。我隻好向市衛生局請求支援一個專家來,因為我畢竟沒有做過屍體解剖,總不能胡亂給人家破肚開膛。後來地壇眹院的刀大夫來了。他的姓真是名副其實。一把好刀,可這把刀在那天沒有用上。沈壯說:我們到民院後,尻院給我們提供的條件是太平間外麵的一間破屋。真是破極的一間小屋,四麵漏風,也沒電,一一扇小門怎麼關也關不上。刀大火更可憐,醫院扔給他的解剖用都生鏽了。刀大夫是好人,一邊嘴裏嘀咕著這哪能剁肉嘛,切青菜都不行,一邊蹲十身子,在一塊石地板上磨了起來。那時還天寒風急,看著刀大夫蹲在地上磨刀的樣兒,又看看破舊的小屋,我心頭感慨頗多。一句話:有點兒心酸……
采訪陷人暫時的沉默。
沈壯很快恢複情緒,繼續說道:除了刀大夫外,我帶廣兩個人,讓其中一人在外麵接庖一這是我們從事應急專業的必需程序,幹什麼?
都要留一個人在外麵接應裏麵的人,否則應急的事可能成功了,我們應急人員卻可能失敗了。刀人夫的刀也磨得差不多了,我和刀大夫還有一位同事,三人一同走進太平間。事先有人告訴我們說李某的屍體裝在8號大鐵櫃內。我們就打開大鐵櫃,扛出冰凍在裏麵的屍體。當時看到屍體就用一個屍袋裹肴,很沉。扛到外麵的小屋後,我們發現這具屍體上沒有標死者的身份,仟何標誌也沒有。刀大夫說,這不符合解剖屍體的基本要求,不能做。我趕緊找醫院的人來認,可沒來人。隻有看太平間的一個老頭,遠遠地站在兒十米外的地方,嚎著嗓門說:沒錯,就是他!你們剁吧!刀大夫陰著臉看著我說:你決定吧。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死者沒有身體標誌不能解剖,心想如果搞錯了,采集的標本也失左意義,而且還可能是一種危宵。再者死者的家厲還不跟我們打官司?鑒於上述情況考慮,我決定停止解剖,便重新把屍體放入太平間8號鐵櫃。
我從有關信息上獲悉,李某的屍體放在東白:門醫院太平間很長一段時間後才被拉走燒掉。有人曾為這件事責備過東直門醫院。沈壯為東直醫院抱不平,他說:東直門醫院在SARS襲擊北京的初期,他們是在既沒有政策層麵,也沒有技術層麵,更沒有經濟層麵的支持下與SARS展開了頑強的戰鬥,他們付出的代價超過了他們可以承受的能力,但他們從大局出發,在自己的大批醫務骨幹倒下的極其困難條件下,收治了不少群眾患者。關於李某的屍體處理,當時北京有還沒有出台有關SARS死亡者的屍體處理規定,因此所有醫院出現的屍體火化都要經過死者家屬的同意,醫院是無權自行處理的。李某當時的家域一個個都倒在SARS的襲擊中,不可能向院方提供這樣的書麵處理意見和委托,這是一個特殊病例的特殊情況,東直門醫院在此問題上無過.
沈壯對沒能將李某的屍體進行醫學解剖十分遺憾:因為李某基本上是個大家通常說的毒王,而且他是北京SARS傳染源中所出現的第一個毒王,對其屍體進行病理解剖,采集其標本是非常有價值的,可惜沒有采集到……
你們後來對李某進行沒進行流行病調查?就是李某的傳染範圍到底掌握淸楚句否?我非常關心這個問題,於是便追問沈壯。
當然做沈壯介紹說,後來他們對李某乘坐的那趟航班進行了密切接觸者的追蹤調杳,知道以5情況:與李某同坐航班十有個香港旅行團,其中8人傳染上非典或為疑似病人;有4名台灣客人在這架航班上傳染,這些感染者後來基本上被認為是台灣島的首批SARS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