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沒聽懂,依然翻滾而來,於是錢鏐命萬箭齊發,直射潮頭。居然還真把潮水射偏了,拐著彎兒逃得無影無蹤。
直到今天,彼處江水還是拐著彎流淌的,像個“之”字,遂被稱為“之江”。而錢鏐,則被百姓愛戴地稱為“海龍王”。
“海龍王”不但發展了江南經濟,而且聚集了大批文士,禮遇人才,宇內士子爭相投奔。也包括我們本章的傳主羅隱。
羅隱本就是杭州人,眼見吳越國日漸興盛,錢鏐王乃賢達之君,便有心投奔,卻又怕不受禮遇,因此寄了卷詩作去投石問路,故意將《過夏口》放在卷首,詩中有“一個禰衡容不得,思量黃祖謾英雄”之句,以觀越王反應。
禰衡是三國人物,有才,任性。三歲讓梨的孔融聲稱禰衡之才勝己十倍,將他推薦給曹操求官職。然而禰衡入幕沒幾天,當著曹操的麵把他手下的文武百官連同曹操本人貶了一個遍,曹操十分不滿,卻不願承擔打壓才子之名,故意派他出使荊州去見劉表。
劉表自命風雅,最喜交結名流。曹操就是要看看,劉表會對這個一張嘴就要得罪人的禰衡怎麼辦?
禰衡到了劉表那兒,還是依然故我,又當著劉表的麵把他好一頓數落。劉表是個陰人,已經對禰衡起了殺心,卻也和曹操一樣不肯殺名流,遂把他派到暴脾氣的江夏太守黃祖那裏。
你猜怎麼著?禰衡就是禰衡,又把黃祖給罵了。黃祖是個莽夫,才不管什麼才子不才子,就把他一刀殺了。
羅隱的這句詩就是說,我是出了名的臭嘴,就跟禰衡一樣不招人待見,你會不會像黃祖一樣容不下我啊?
錢鏐是個風雅人物。關於他的文墨,最著名的段子是說他深愛自己的王妃吳氏。有一次王妃回娘家,滯久未歸。錢鏐甚是想念,遂寫信催駕,非常文藝地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意思說田間阡陌的花兒都開了,你不回來與我一同賞花嗎?早點出發,慢慢趕路,等著你噢。
這句“陌上花開緩緩歸”,不知牽動了多少癡情女子的心。現在的小夫妻們鬧矛盾時,妻子鬧別扭回了娘家,男人為了求饒,多半也懂得送花買禮物,甚至跪搓衣板跪鍵盤跪榴蓮殼,可是看人家錢鏐的高招,輕輕一句話已經撩動芳心,小夥子們,學著點吧。
且說錢鏐的情商這麼高,看到羅隱來信當然聞弦歌而知雅意,於是非常大氣地回了一封信:“仲宣遠托劉荊州,蓋因亂世;夫子樂為魯司寇,隻為故鄉。”
這個對聯相當有學問,連用了兩個典故。上聯說的是“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字仲宣)曾因亂世動蕩而投靠劉表,這是說我即使是劉表,也不會像對待禰衡那樣待你,而隻會視你為王粲大才子禮遇之;下聯就更大氣了,說的是孔夫子周遊六國後,到底回到魯國擔任司寇,這是因為眷戀故鄉啊。
這是把羅隱比成才子王粲、聖人孔子了,簡直抬舉到天上了。羅隱看到來信,心花怒放說:“我這輩子是離不開錢鏐了!”
這一年,羅隱55歲,終於時來運轉。
(四)
羅隱投奔錢鏐後,終於一展所能,深得重用。錢鏐多次為他向朝廷請官,曆任錢塘令、司勳郎中、給事中等職。
他初入錢鏐帳下不久,正值錢鏐上表朝廷,誇耀江南富庶,彰顯自己政績。羅隱說話不中聽,腦子卻很清醒,十幾年呆在京城,早已摸透了官場那些大佬的脾氣,因此勸告錢鏐說:“你這封折子遞上去,稅賦必重,可不能為了貪功冒進,而逞一時口頭之快啊。”
錢鏐恍然大悟,深以為然,於是由羅隱重寫辭章,遂道:“東南戰亂方息,百姓流離失所,村落荒敗,寂無人煙。”“天寒而麋鹿常遊,日暮而牛羊不下。”感今思昔,說明我們江南曾經是富饒之地,可是現在已經被戰亂鬧窮了,實在榨不出油水了,須得休養生息。這麼著,朝廷也不好意思硬逼著錢鏐多進貢了。
888年,僖宗駕崩,皇弟李傑登基,改名李曄,各方節度使奏表上賀。羅隱代錢鏐寫賀表,對新皇的名字大加吹捧:“左則姬昌之半字,右則虞舜之全文。”
這純粹是玩弄文字遊戲。說的是曄字左日右華,周文王姬昌,昌字的一半是日字;虞舜名為重華,華是曄字的右半邊。這是繞彎兒讚美唐昭宗李曄,集合了史上最偉大帝王虞舜與周文王的美德,把皇上抬到天上去了。
唐昭宗李曄的確很想做個堯舜禹湯那樣的明君,在驅除宦官上也做出了很大成績。隻可惜時不我與,他哥哥僖宗留給他的爛攤子太難收拾了,藩鎮勢力尾大不掉,諸侯小國各自獨立,中原政權已經日薄西山了。
昭宗即位後,一邊整治科場,選拔人才,一邊招兵買馬,擴充禁軍。
《十國春秋》記載,乾寧二年(895)科舉,及第者25人,這是個比較正常的數字。可是考生們卻鼓噪選拔不公,鬧得很厲害,一直鬧得皇上都聽說了。
於是昭宗下令本次成績作廢,所有新科進士重新到武德殿考試,最終選定15位留任,包括狀元在內的張貽憲等十人落榜,其中四個成績差得離譜的永生不許再進考場。
這一年,被後世譽為“閩中文學初祖”的福建才子黃滔也在錄取名單中,以過硬的成績兩次通關,遂寫下《禦試》兩首為賀。此錄其一:
六曹三省列簪裾,丹詔宣來試士初。
不是玉皇疑羽客,要教金榜帶天書。
詞臣假寐題黃絹,宮女敲銅奏子虛。
禦目四篇酬九百,敢從燈下略躊躇。
從這次禦殿親試來看,昭宗是真心要選拔賢良的。
可惜的是,他太心急了,不懂得審時度勢,量力而行。
昭宗一心要征討藩鎮,欲以武功勝天下。然而國庫空虛,軍力薄弱,新招募的軍隊又缺乏鍛煉,所以昭宗采取的主要方法是借力打力,發動群眾鬥群眾,倚靠一個藩鎮的力量去幹掉另一個藩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