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莊:有沒有一雙雪白的小手承接我的淚?(2 / 3)

901年,韋莊入蜀為王建掌書記,自此終身仕蜀。

從前王建在長安領兵平叛時,對百姓也沒少搶掠。韋莊臨終自己銷毀《秦婦吟》,可能就是因為想替主子遮掩罪過。

不過王建對李唐是有真感情的。在護衛唐僖宗逃亡時,曾遇棧道被毀,王建親自拉著僖宗的馬冒著煙火突圍。精疲力竭之際,僖宗曾經枕著王建的腿安眠,可見信任之深。

睡醒後,僖宗將自己的禦衣賜與王建,後任王建為壁州(今四川通江)刺史,始開將帥遙領州鎮之先河。

904年八月,昭宗被朱全忠所殺,13歲的李柷繼位。

王建聽說消息後,召集軍隊,欲起兵興唐,韋莊勸阻,認為“以兵者大事,不可倉卒而行”。

這一點與羅隱剛好相反:羅隱是力勸吳越王興兵,被錢鏐拒絕;而王建主動要興兵援唐,卻為韋莊勸阻。

907年三月,唐哀帝李柷被迫禪位於朱全忠,建國號梁,以開封為國都,史稱“後梁”。大唐王朝正式滅亡。

唐亡之時,王建再次欲興兵,韋莊再次勸阻:“大王雖忠於唐,唐已亡矣,此所謂天與不取也。”並勸王建自立稱帝,脫離中原正統建立蜀國。

於是,君民大哭三天以盡唐臣之禮後,王建自助登基,即皇帝位,史稱“前蜀高祖”。

韋莊晉升左散騎侍,判中書門下事,製定開國製度。據《十國春秋》載蜀國情狀:“凡開國製度,號令,刑政,禮樂,皆由莊所定。”

910年八月,韋莊逝於成都花林坊,享年75歲,官終吏部侍郎兼平章事。

關於韋莊的宰相之能,宋代張唐英撰《蜀檮杌》高度評價:“不恃權,不行私,唯至公是守,此宰相之任也。”

(三)

韋莊作為“花間派”創派祖師而以詞聞名,但是其詩作的水準也非常之高。拋開《秦婦吟》不談,他在江南遊曆時,到處訪故覓勝,也寫了不少風物詩與懷古詩,寓情於誌。且看這首《台城》: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

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

台城在南京雞鳴山,本是三國時吳國苑城,東晉成帝改建作新宮,遂為宮城。之後曆經宋齊梁陳,為六朝禁苑。曾經繁華之盛,而今早已蕭條,往事如煙如夢,唯有綠柳依然,啼鳥如舊,年年春色,霏雨籠煙。

詩人於亂世憑吊六朝古城,思昔撫今,亡國之感籠上心頭。

與韋莊同時期的詩人高蟾,也有一首很著名的《金陵晚望》:

曾伴浮雲歸晚翠,猶陪落日泛秋聲。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韋莊來到此地,想到此詩,便寫了一首《金陵圖》遙遙相和:

誰謂傷心畫不成,畫人心逐世人情。

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雲滿故城。

這兩首詩,後來俱成千古絕唱。

韋莊的詩雖然沉鬱深刻,流麗中見感慨頓挫,然而詞作卻多清新典麗。王國維《人間詞話》評:“弦上黃鶯語,端己語也。其詞品亦似之。”

這是說韋端己的詞就像在琴上彈唱《黃鶯》調,輕巧婉轉。

這句“弦上黃鶯語”同樣來自一首《菩薩蠻》:

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

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

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

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前麵講過,晚唐五代詞多宴前贈妓之作,或為歌伎而寫,或寫來交給歌伎演唱,故而性屬陰柔,詞多冶豔。

這首《菩薩蠻》中的“美人”顯然不是韋家夫人。此時韋莊已經年過半百,萍蹤浪跡,也沒什麼機會與鄰家女發生點美麗邂逅,風流途徑隻能向煙花巷裏尋,所以這詞作的由來也就可想而知了。

同時,因為詞作是寫給歌女們宴前表演的,所以早期的詞多以女子為第一人稱,越輕盈撩人越好。

比如這首《思帝鄉》,就極盡冶媚,熏香掬豔,眩目醉心: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這首詩極其大膽,描寫一位熱情勇敢的女子在春遊時看到一個英俊少年,刹那間春心動蕩,一見鍾情,立刻就想要托付終身了,滿心想著:若能嫁給這個風流年少,這輩子就滿足啦。隻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過後被始亂終棄,都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這是多麼強烈的願望,多麼堅定的誓言。這樣的詞,在千百年來的詩詞作品中都不多見,是一首極具個性的“花癡女”宣言。

葉嘉瑩先生認為:“詞在初起的時候,完全沒有倫理和道德的思想意識在其中。”

韋莊寫了這麼多風流詩作,但他自己的風流事卻沒有太多記載。唯南宋學者楊湜曾在《古今詞話》中說:“(韋)莊有寵人,資質豔麗,兼善詞翰,(王)建聞之,托以教內人為辭,強奪之。莊追念悒怏,作《荷葉杯》《小重山》詞。”

這說的是韋莊曾經寵愛一名歌姬,卻被老大王建霸占了去,韋莊心中鬱鬱,因此寫了很多詞來傾訴心事。

因為有此一說,後人遂將他的另外幾首詞也都解釋成圍繞這一事件而作,且舉數首為例:

荷葉杯

記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識謝娘時。

水堂西麵畫簾垂,攜手暗相期。

惆悵曉鶯殘月,相別,從此隔音塵。

如今俱是異鄉人,相見更無因。

小重山

一閉昭陽春又春。夜寒宮漏永,夢君恩。

臥思陳事暗消魂。羅衣濕,紅袂有啼痕。

歌吹隔重閽。繞亭芳草綠,倚長門。

萬般惆悵向誰論?凝情立,宮殿欲黃昏。

單從詞中來看,這雖然是韋莊寫給意中人,但很明顯他早就跟人家告別了。如今是異鄉重逢,所以即便此人歸了王建,也不算強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