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蜂拈落蕊空(1 / 3)

中秋節後,陛下從西苑遷居回宮。我的生活與從前比並無太大變化,白天閑暇的時光仍是在南書房度過,隻不過手頭翻閱修訂的書籍,已從唐史變成了宋史。

陛下很滿意我白天安靜的占據著她的書房。傍晚之後的時光則是在西暖閣和她一起度過。我如今已不會拒絕代筆為她批奏疏,隻要她覺得疲憊或是有些頭痛,我都會將她手中的朱筆接過,替她做完未盡之事,這期間我們往往不需對話,隻是一個動作或一個眼神,彼此便已明悉。

晚間送她回寢殿時,她忽然拉住我說,“你許久都未給我梳過發了,留下給我梳一次可好?”

我下意識的環視四周的宮人,本想以今日太晚了,改日回來早些再為她梳為由拒絕,可觸及她期待中尚有一絲渴求的目光,我沒有再說話,含笑陪她走進了寢殿。

她的烏發濃密一如往昔,她看著銅鏡裏映出的我的身影,笑問,“我老了罷,如果有白發你可要告訴我,不許向他們一樣瞞著不說。”

我認真的看著她的發,答她,“確實未見。不過你怕麼?總有一天我們都會白發如絲日日新,世間最強大者莫過於光陰,麵對它,人們能做的好像也隻剩下感歎而已。”

“你對年華老去也能這般平靜接受,我自問做不到你的境界。”她回首定定的看著我,“就好像我現在會想,上一次你這樣為我梳頭竟然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這宮裏,還有秦啟南。”

她提及這個名字,我忽然間想起近日看到荊州楚國公府上奏的折子,提及秦啟南罹患痼疾,數年間延醫問藥皆無法治愈,欲請旨回京再行醫治。這封折子被她留中不發,暫且壓在她案上一堆奏疏中,若非我整理書案,原也無從發現。

我向她建議,“他如今病重,想要回京醫治,你便準了罷,也許太醫院的聖手們可以治愈他。”

“兩湖的大夫看不好,京裏的就能看好了?這是他常年飲醇酒,近婦人的下場,也是他自暴自棄的心境使然。”她語氣平靜,又道,“你想讓他回來?你已經不恨他了麼?”

我對她微笑,搖頭道,“恨一個人需要強大的執念,我不是個執著的人。”

“嗯,你隻是執著自己的心罷。”她若有所思的一笑,“可是我不能讓他回來。我不想蘊宜見到他,徒惹是非,到時候隻怕她會把秦啟南遭受的所有事盡數算在你頭上。”

我垂目,思忖片刻問她,“你一直擔心公主對我的態度,是否怕以後……”

“是,倘若我不在了,她一定不會善待你。”她直言道。

我感動於她如此為我著想,卻也不願她憂心,我故作輕鬆的笑道,“說不定那時候我早就死了。即便不死,你若不在了,我還有膽子活在世上麼?我已被你寵壞了,吃不得苦也受不得罪。”

“胡說,不許說這些死啊活啊的。沒個忌諱。你不是說過你姐姐的遺願便是要你好好活著麼!這也是我如今的願望。”她一歎,又道,“隻是蘊宜的性子……我總歸會想辦法要她不為難你。”

她的擔心並非多餘,公主對於我的敵意從未有半分消減。不久之後的一日,我在皇極門處遇到剛下學的公主,她似往常一樣輕蔑的看著我對她行禮如儀,在我側身避過請她先行時,她忽然走近我,用冰冷的聲音近似耳語般說道,“聽說你已經登堂入室了,恭喜你,終於成了母親的入幕之賓。”

宮中沒有秘密,這是早晚都會傳遍的事。我目視前方,維持靜默的姿勢,但已隱約預感到危險的信號。

這一年初冬,以內閣為首的六部官員紛紛上疏曰,每世之隆,則封禪答焉,及衰而息。今當盛世,陛下宜應效法古代帝王於冬至日封祀岱嶽,謝成於天。

“這些老家夥們大約是京裏待膩歪了,攛掇著我帶他們出京去玩玩呢。”那些奏疏中滿篇都是歌頌她的好話,她一邊看著一邊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