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和你擁有漫長的生的歲月了,不能太貪心不足。何況死後的事亦屬飄渺。”我安慰著她,也是安慰自己。
她搖頭,輕歎道,“我不能也不願麵對他。生前已是怨偶,死後……如何相見。”
“因為你殺了他父親麼?”我問。
她不置可否。我想了想,再勸道,“武後奪了李家天下,屠戮了那麼多李氏子孫,尚且要求死後和高宗合葬,她都能麵對,何況你是一代名正言順的君王。”
“不是,我也有自己的執念!”她轉頭看著我,幽深的眸子裏確實閃爍著絕然之色,“我是君王,自然能決定自己死後之事。否則做皇帝還有什麼意思!”
對於世間事和命運,她本就比我執著的多,自然她也有可以執著的勇氣和權力。我不再勸說,聽從她遵照內心的決定行事。
三日後的黃昏時分,公主不顧內侍的攔阻,毅然闖入西暖閣,憤而指責陛下,“為什麼不讓父親的靈柩回京?為什麼不讓他入昭陵?他難道不是你的丈夫,我的父親麼?”
她似乎已預料到會有這個情形,平靜道,“這是我的決定。你的父親是大逆之人的兒子。我已追封他為楚王,在荊州為他修親王陵寢,這已是格外的恩典了。”
“大逆之人的兒子?”公主聲音顫抖,“那麼我呢?我也是大逆之人的後代了?”
她略一抬眼,冷冷一顧公主,“你年紀不小了,應該知道什麼話可以說,什麼話不能說。”
公主淒然地搖頭,目中含淚,“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是一個沒有享有過父愛的人。聽宮人們說,小時候父親很喜歡我,每日都會來看我,抱著我的時候會一直麵露微笑。她們還說父親是個文采風流,英俊瀟灑的王爺……可惜這些都是旁人說給我聽的,我卻一點印象都沒有。如今他去了,你竟然連他的麵都不讓我見,為什麼就不能讓他回京呢,京城才是他的故鄉啊。”
“既然沒有印象,何來那麼多感情?”
公主悲傷的搖著頭,“他是我的父親!我既沒有承歡膝下的福分,難道連最後這點人子之情都不能盡麼?”
“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你的人子孝道都學到哪兒去了?你的母親尚在,難道你就是用這種逼迫母親的方式來換取對父親一日的盡孝麼?”
公主睜大了眼睛,匪夷所思的望著自己的母親,“我不過想見他最後一麵,你就說我逼迫你!那麼你又何嚐顧及過我的感受,他是我父親,你卻以他是大逆之人的後代為由拒絕讓他入昭陵,你考慮過日後我如何麵對天下人對此事的竊笑和質疑麼?”
她不慍不怒,冷靜道,“你想的太多了,這件事還輪不到他們來質疑你。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絕情。”公主喃喃道,忽然她轉顧我,怒目而視,揮袖直指我道,“我知道了,又是這個人出的主意,是他擺布你做的這個決定。他當然不想父親和你在一起,因為他懷著陰微下賤的想法,想一直獨占你。”
陛下深深蹙眉,揮手道,“你傷心過度,我不會和你計較。你回去罷,無事不必過來。”
公主青澀的麵龐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她後退著,一壁擺首,“母親,你任由這個閹人殘害親人,秦家,父親,都是毀在他手裏。下一個是不是該輪到我了?他就是你身邊的薛懷義,張氏兄弟!如果母親再不醒悟,那麼我也不懼做太平公主,我早晚會誅殺了這個禍患!”
陛下顯然被這個說法震驚了,繼而勃然大怒,她的廣袖揮過書案,所觸及到的物事紛紛零落在地,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