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片傷心畫不成(1 / 3)

公主走後,陛下陷入長久的沉默,沉靜如水的麵容看不出怒意,卻有無限的疲憊。

我想不出該用什麼言語來撫慰她,公主的指責同樣令我感到震驚,心底一片茫然。

陛下將公主禁足於長春宮,此舉很快在朝堂上引發了第一波爭議。以都察院為首的言官們先是以楚王入昭陵乃是大禮儀為由上疏,勸諫陛下,見諫言無果,遂一連數日於皇極門外跪哭。

接下來的上疏內容則是為公主進言,並將矛頭直指我。都察院給事中楊楠連上三道折子,怒斥我言行有悖人臣之禮,陛下受萬國朝賀之時,我直升禦座旁而立,挾天子之威受百官朝拜,雖趙高童貫等亦不敢為。

“而今竊掌印,公然涉政,離間母女君臣,為禍可勝言哉。若不及早處,恐陛下左右忠良之人必為陷害,又必安置心腹布內廷,共為蒙蔽。待勢成,必至傾危社稷,陛下又何以製之?此等僭亂祖製之賊,宜當交法司,用重典,亦可為後人之戒矣。”

眼前閃過少年楊楠那湛湛的雙眸,從幾何時,那裏也湧動過對我的感激和信賴,然後一夕之間,如燎原之火燒過,一切皆化為烏有,隻餘下灼灼的恨意。

陛下看過這道折子之後,怒斥道,“這就是你所謂故人之子!你曾經傾心相助的人,如今已長成一匹凶狡的中山狼。我顧念你對他的情分,一直沒有因他的身世為難過他,眼下看來這個逆臣之後,是留不得了。”

她的反應在我預料中,我看著她眼底暈出的淡淡青色,這些時日以來她心情沉鬱,無法安睡,那份殫精竭慮已令我心痛如絞。

我握著她的手,和緩道,“他說的一部分是實情。你不能因為他說實話而殺了他。”

“你……是不是怪我?”她猛地轉過頭,蹙眉盯著我問。

我搖頭,一陣酸楚感湧上,這一生,我究竟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怪誰。

我對她微笑,“不是,我不怪任何人。確是我言行有悖。我們都應該遵從禮儀,何況你是君主,理應為臣子,為天下人做一個表率。”

我壓下舌根深處不斷翻湧的酸澀,再道,“迎楚王靈柩回京,入昭陵罷。”

她望著我不語,少頃,淒楚一笑,“你真的想要我,和他死後同穴?”

“隻是個形式而已,現在和將來,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隱去心中對於未來的惶然猜測,我平靜的安慰她。

她最終聽從了我的話。然而她的讓步並沒有帶給我們心中祈求的平靜。

公主接連上疏要求親迎父親靈柩入皇陵,被駁回後,她再度上疏要求陛下將我貶斥。言官們及時捕捉到公主與我已勢成水火的僵局,集體上疏請陛下將我交由法司議罪,再不能姑容我為禍朝綱。

天授十八年秋,即將致仕的都禦史趙循在朝會上苦諫陛下將我重處,勸諫無果後,他脫去梁冠,以頭觸太極殿中龍柱,幸而他年老力衰,且有一旁侍立的內臣阻擋卸去了力道,但仍撞破額角,滿麵鮮血。

帶給我這個消息的人是孫澤淳。他冷靜的描繪當時的畫麵,宛若他親見一般,一麵噓唏一麵對我歎道,“元承,事情都已發展成這樣了,我勸你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就說陛下寵你,可你再怎樣也不過是個內臣。難道讓她為了你去得罪天下人麼?那你豈不真成了張易之,張昌宗兄弟了......”

我垂目不語,心底業已血流成河,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膝下升起湧上周身,袖中的手亦不受控製的在顫抖。

傍晚時,我去西暖閣中陪她,她並未提及今日發生之時,而是讓我為她擬旨,革去楊楠給事中職,奪其士人稱號,削籍為民。

我沒有勸阻,依言擬旨,隻是對她陳述心中所想,“去了一個楊楠,還會有更多的人站出來,你無法革盡天下言官。”

“那我就殺了他們!我不相信,以帝王之勢,會連一個心愛之人都護不住。”

我沉默,無言以對。

這一年中秋前夕,她召京中親貴入內敘話,其間英親王的兩個孫輩頗得她喜愛,她對著那兩個少年問了許久的話,直讚他們聰明機變而有才氣,是李家這一代中的翹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