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她下旨擢封這兩個少年為郡王,並特許其入宮中上書房陪侍太女一道讀書。
這個舉動令朝中議論紛紛,漸漸開始有傳言,她欲廢太女而改立英國公長孫繼嗣。
我猜測她並未想廢公主,隻是想要對她有所警告,但這不吝於給她們本來膠著的關係雪上加霜,“公主性情激烈,你不該這樣刺激她。朝中大臣也不會允許你廢棄太女改立宗室。”
“我並非嚇唬她。”她一語令我心驚,“她容不下你,與其日後我躺在昭陵中後悔,不如今日就提早為你安排好。”
我大駭,她的話讓我不由自主的顫抖,我試圖開口,卻發現自己無法組織任何言語,心如錐刺。
殿前內侍入內的腳步聲打斷了我慌亂的思緒,他呈上一卷紙,回稟道,“這是長春宮剛送來過的,殿下今日寫的詩作,請陛下一覽。”
她揮手令內侍退下。展開那卷紙,須臾她的手開始發抖,雙唇輕顫,她憤怒的將紙團成一團,用盡力氣擲於地下。
我拾起那團紙,打開它,映入眼的是一首並不陌生的五言詩: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這首黃瓜台辭,相傳是章懷太子李賢所作。以種瓜摘瓜作比喻,以期生母武則天能夠重視母子之情,不再殘害自己的骨肉。
“她竟敢拿我比武氏,我可有殘害過自己的子女?”她的憤怒聽上去像是發自胸腔的悲鳴。
她召來殿前內侍,吩咐道,“去長春宮,傳我的話問她,為人子女忤逆母親,安有半分孝心可言?為人臣子,詆毀君上,安有半分人臣之心?不孝不臣,何以為人?”
內侍領命,慌亂中瞥著我的麵色,得不到任何回應後,才惶恐的退去了。
我走到她身邊輕撫著她起伏的背,那兩片薄如蟬翼的消瘦脊骨讓我心下生涼,“我扶你回去休息罷,你需要養養精神。”
她默默的點著頭,之後任由我將她攙扶起,送回寢殿中。我看著她似沉沉睡去,才起身回到西暖閣,準備替她批完餘下的奏疏。
外麵一陣秋風起,有沙沙的落葉聲,天色凝暗,似有一場秋雨將至。明晨起,又會是淒涼一片秋聲。
“母親!我要見母親!”公主的呼喊聲自殿外傳來,夾在如豆般的雨聲裏,分外淒厲,“你說我沒有人子之孝,人臣之禮。可是周元承呢?你被他迷惑至斯,連親生的女兒都想要罷黜,要我怎能不心寒?母親,你不能留著這個閹人,他會害你一世英明盡毀,讓你萬世為後人詬病…….”
這一聲聲的話語似秋風無情,抽打在我心上,句句宛如利刃。
“你為他已殺了外祖,毀了父親,現在他連我都不放過了,你要眼睜睜看著他屠盡你的親人麼?昔年張易之,張昌宗為武後寵,專權跋扈,太子李顯長子李重潤私下議論二張,張易之便慫恿武後將其處死,如今這男寵之禍又要再度傾覆李氏家族了麼?母親,你清醒的看看,朝堂之上有多少人要你將這個閹人處死,你可以殺了這些人,可是你殺不盡天下人。”
雨聲更密了,我站起來,膝蓋傳來的陣陣痛楚讓我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我走出暖閣,示意內侍打開殿門。
羊角宮燈照得殿前透亮清晰,公主隻身站立在瀟瀟秋雨裏,昂首怒視我。
“又是你!母親呢?她為什麼不見我?還是她要你來告訴我,她要為了你,殺了我?”
我站在廊下看著雨水如簾,從屋簷處流淌下來彙聚在殿前階壁上,燈光點點映在水波中心,發出一抹不帶溫度的光暈,如同此際的天地,此刻的心緒,孤寒淒迷。
“公主回去罷,陛下已休息了。”我說,然後對她許下一個她想要的承諾,無論她信與不信,“陛下不是武後,臣也不是張氏兄弟。公主盡可放心,陛下從來沒有動過易儲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