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人生幾度秋涼(1 / 3)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雲山渺渺,煙水蒼蒼。我在一片溫柔的輕霧中拾階而上,山間有著我的小小桃源,門後有等待我歸家的人。我輕叩柴門,門緩緩打開,那清麗的麵容一如二十年前,她眼角唇邊都是笑意。我望著她良久,目光無法移動,忽然她的笑容淡去,神情漸漸淒楚,她對我的注視裏有種悲憫的意味,似乎在說,那個誓言沒能實現,真的對不起……

我慌亂的伸出手,卻隻抓到一縷*,我驚恐的四下摸索尋覓,茫茫天地間,卻隻有我自己。

二十年的等待,二十年的期盼,半生歲月,一世眷戀,最終都化為烏有。我注定隻能獨自一人,空對蒹葭蒼蒼。

我驀地睜開眼,枕邊有一滴留著餘溫的淚,我轉過頭,對上白玉哀傷的雙眸。

“你……感覺好些了麼?你嘔了那麼多的血……元承,”她撫著我的臉,“你別這樣自苦,她已經不在了……”

胸口一陣劇痛,我瞬間清醒,掙紮著坐起身,在她驚訝的目光中迅速站起,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我幾乎飛奔出門,我要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那噩夢不會糾纏我那般長久。

推開門的一瞬,漫天漫地的蒼白刺痛了我的眼睛,滿地瓊瑤,玉宇澄清的世界裏,有高懸於屋簷下的慘白燈籠,和這人間喜樂的新年節氣那麼不符,它的存在就是為了提醒我,那個夢是真的,那一口溫熱的碧血也是真的。

我雙腿一軟,扶著門慢慢的跪倒在地,希望此刻膝頭的痛楚能來的再猛烈些,這樣也許才能讓我忽略心裏的傷痛和絕望。

“元承,你別這樣,你不要嚇我……”白玉試圖扶起我,“先回去躺好,你需要休息。一切等你好了再說……”

還有什麼可說的?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我隻是離開了她三年,三年的時光足可以令一個強悍的生命毫無征兆的消失於人世,什麼帝王霸業,千秋功績,都隻是光陰荏苒裏匆匆的一瞥,最終勝利的隻有時間,它永不消失,永不停止,如奔騰東去的大江帶走一切恩怨情義,不留一點痕跡。

可我心裏餘燼未完,我不甘心接受這個命運,我已被它擺布了一世,從前我那般認命,不爭,不怨,不恨,任憑它隨意將苦難屈辱加諸在我身上,我忍了那麼久,最終換來的卻隻有這一片白茫茫的大地。

我看著白玉,清晰的對她說,“我要回去,幫我,找一輛車,我現在就回去。”

“不行!你現在的身體怎麼走得了那麼遠的路?外頭雪那麼大,官道上都封了……”

她還在說,我已站起來,朝門外走去,她一把拉住我,又氣又恨,“你,你現在回去有用麼?人都不在了,何況你又沒有旨意……”

我掙脫她,繼續往前走。旨意,這不重要,就算是死,也不能再讓我感到恐懼。

“元承!”她淒厲的叫著我,還是令我停住了腳步,她挽著我的手臂,哀戚道,“你就算要走,我陪著你。可是,你不能這樣出去,你得……換上喪服。”

我渾身一顫,她手裏一團慘白的物事再度刺痛了我,我轉過頭不看它,隻對她沉默的點了點頭。

上一次穿喪服,已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是為先帝。我猛然間記起她臨終前,顫抖的指向我的手指,她最後的恨意……其實我早就是個該死之人了,她欺騙了母親,留住了我的性命,留了二十二年,現在該是我還這筆欠債的時候了,還給她,還給先帝,還給所有恨我入骨的人。

“白玉,今天是第幾天了?”我問。

她明白我的意思,歎氣道,“第七天了,你昏迷了五天,隻能靠喂些湯水給你,你看看你自己,瘦得都脫相了。”

我不想看,但我要去見她,她一定不想我那麼狼狽,她一直喜歡我清爽幹淨的樣子。我對白玉說,我想吃飯,還想沐浴。她皺眉聽著,然後笑了,那是有一絲怨氣,幾許傷感,十分無奈的笑容。

她做得盡是清淡之物,我此刻也隻能吃得下這些。我把自己清潔幹淨,換上那件喪服,再次求懇她,幫我去雇好車,我一定要回去。

“那好,我略微收拾一下東西。”她絕決地說。

我拉住她,擺首,“我自己回去,你,在這兒好好等我就是了。”

“周元承,你撒謊都不眨眼麼?”她一把甩開我,“我攔不住你,你也一樣攔不住我!”

我們都有自己的堅持,誠如她所說,我們都是癡心之人。我不再多言,任由她去準備。

一陣砸門聲遠遠傳來,她有些驚恐的看了看我。我心裏一跳,然後扶著她盡量快步走去了前廳。

門開的一瞬,湧進來一群身披白甲的侍衛,迅速包圍了整個院落,長春宮的內侍總管鄧妥疾步行至我麵前,麵無表情的對我說,有旨意,接旨罷。

我漠然跪下,聽他用冰冷的聲音宣讀新帝的聖旨,周元承欺君蠹國,罪惡深重,本當顯戮。念係皇妣付托,效勞日久,故革去其奉禦職,著司禮監將其押解回京,再行審訊,其家產一律抄沒……

我伏地聆聽,心頭竟然飄過一絲竊喜,看來我即刻就要踏上歸程了,我竟有些感謝新帝在此際想起清算我這個人,為此我真應該對她說聲,謝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