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軍隊服役及創作時期(2 / 3)

在即將完成這部作品時,托爾斯泰內心竟猶豫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該說這些?畢竟這種慘痛的語調,是其他作品所從來沒有表現過的。

“一種可怕的懷疑在我心頭壓著。也許我不應當說出這一切。我所說的,雖然是真心話,但說出來也許會令人討厭。每個人都下意識地藏在心裏不說,也許這的確不應該說,否則將會有害無益。就好像我們不應該去攪動酒糟以免弄壞了酒一樣。但我不清楚什麼是應當避免說出的壞事,什麼是應當模仿的好事?誰是惡人?誰又是英雄?一切都是善的,一切又都是惡的……”

但他接著鎮定下來:“這部短篇小說中的英雄,是我全心全意喜愛的人,我努力想表現出他全部的美,使他無論在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永遠都是美的,這即是真理本身。”

《現代人》雜誌的主編涅克拉索夫讀了這幾頁之後,寫信給托爾斯泰說:“真理,這正是今日俄國社會所需要的。自從果戈理死後,俄國文學上真實的東西越來越少……你在藝術作品中所提出的真理,對於我們來說完全是新的東西。現在我隻擔心一件事,我怕時間,怕人類的怯懦,以及我們周圍那些裝聾作啞的人會扼殺您的銳氣,消磨您的精力。”

但是不用害怕這些。時間會消磨一般人的精力,但對於托爾斯泰而言,時間隻會增加他的精力。

在那個時候,整個國家正在經受著巨大的磨難,塞瓦斯托波爾失陷了,托爾斯泰那顆虔誠的心感到十分痛苦,他開始悔恨自己過於苛刻的坦率了。

他在第3部敘述,即《1855年8月之塞瓦斯托波爾》中,寫到兩個因為賭博而爭吵的軍官時,他突然中止了敘述,說:“這場戲趕緊落幕吧。明天,也許今天,這些人中的每一個都有可能慷慨就義。在每個人的內心中,都潛伏著高尚的火焰,希望有一天自己會成為一個英雄。”

雖然托爾斯泰有這樣的顧慮,但這並沒有絲毫減弱故事的寫實色彩,對於人物的選擇已相當明顯地表現出了作者的同情傾向。馬拉科夫的英雄事跡和它悲壯的失陷,就是通過兩個感人的高傲的形象表現出來的:他們是兄弟倆,哥哥名叫科澤爾特佐夫上尉,跟托爾斯泰頗有幾分相似;另一個是旗手沃洛佳,他性格溫柔,有些膽怯,但又充滿了熱情,經常做一些狂亂的幻夢,為了一點兒小事就會無緣無故地掉眼淚。剛到棱堡時他感到特別害怕(可憐的小家夥還怕黑,睡眠時把頭藏在帽子裏),因為孤獨及別人對他的冷淡,他感到十分苦悶。但一開始作戰,他竟在危險中感受到了一絲快樂。他是屬於那種富有詩意麵貌的少年,就好像《戰爭與和平》中的彼佳和《侵略》中的少尉,他們心中充滿了愛,興奮地去打仗,然後突然就莫名其妙地死在戰場上。這兄弟倆,在守城的最後一天,雙雙中彈身亡。

這篇小說在激憤的愛國主義呼喊聲中結束了:“軍隊離開了城市。每個士兵,望著失守的塞瓦斯托波爾,歎著氣,向敵人遙指著拳頭,心中充滿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悲苦。”

托爾斯泰在這人間地獄中待了一年,這一年的時間裏,他看到了人類內心深處的情欲、虛榮和痛苦。1855年11月,托爾斯泰又回到聖彼得堡的文人中間。他憎惡這些人,並瞧不起他們。對托爾斯泰來說,他們所有的行為都顯得很卑劣、市儈,且謊話連篇。

這些人遠看似乎是在藝術上很輝煌的人物——如屠格涅夫,托爾斯泰曾經很佩服他,並將他的《伐木》題贈給他——近看這些人卻使他感到失望。1856年的一張照片中,托爾斯泰和他們站在一起,還有屠格涅夫、岡察洛夫、奧斯特洛夫斯基、格裏戈羅維奇、德魯日寧。旁人都顯得很自然,他卻表現出一種嚴肅的神情,瘦骨嶙峋,兩腮深凹,交叉著雙臂僵直地站在那裏,顯得十分特殊。他穿著軍服,站在這些文學家後麵,正如蘇亞雷斯所寫說:“他不像是他們中的一員,更像是看守這些人的。似乎隨時準備把他們押送回監獄中的樣子。”

可是大家都恭維著托爾斯泰,因為他不僅僅是個偉大的作家,還是塞瓦斯托波爾的英雄。屠格涅夫在讀到塞瓦斯托波爾場麵時大聲呼喊烏拉,此時友好地向他伸出手,但兩人不合。雖然他們具有同樣犀利的目光,內心世界卻大不相同:一個是幽默的、敏感的、多情的、迷戀美的;另一個則是強勢的、驕傲的、因為道德思想而苦悶、心中隱藏著上帝的人。

這些文學家自以為是優秀的階級,並自命為人類的首領,這是托爾斯泰尤其不能原諒的。對於他們的反感,就仿佛一個貴族、一個軍官對待那些放浪的中產階級與文人那般。他還有一個特性,他自己也承認,便是“這要是大家所共同承認的判斷,他就本能地反對”。他始終對人類存在著種種猜疑,並對人類的理性表示輕蔑,這種性情使他到處都能發現人類在自欺欺人的現象。

“他從來不相信別人的真誠。所有道德的衝動對他來說都是虛偽的。他往往習慣用他那犀利的眼神逼視那些撒謊的人……”

“瞧瞧他聽人說話的樣子!他用深陷在眼眶裏的那雙灰色的眼睛,緊緊地直視著他的對手!他的嘴唇緊抿著,以此來表示對他們的不屑。”

屠格涅夫說,他從沒有見過比托爾斯泰更尖銳的目光了,再加上二三個會令人暴跳起來的惡毒的詞句,更讓人覺得難堪。

托爾斯泰與屠格涅夫第一次見麵時就發生了劇烈的衝突。分開後彼此都鎮靜下來,試著努力給對方一個公正的評價。隨著時間的推移,托爾斯泰對那些文學團體越來越反感,越來越想遠離他們。他不能原諒這些藝術家一麵過著墮落的生活,一麵又在人們麵前宣揚仁義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