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美滿的婚姻生活,使托爾斯泰體味到多年沒有過的平和與安寧,也使得托爾斯泰的天才獲得了解放。在愛情的庇護下,他能從容地構思和實現他腦子中的傑作,並創造出了震驚19世紀小說界的巨著:《戰爭與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
《戰爭與和平》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史詩,是近代的《伊利亞特》,書中彙聚了無數的人物和情感。在波濤洶湧的人間,矗立著一顆崇高的靈魂,從容地掀起又平息一次次的狂風暴雨。
每次讀起這部作品,我都會想到荷馬和歌德,雖然在精神上,以及所處的時代有很大的不同,但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將他們聯係在一起。後來,我發現托爾斯泰在寫作這部巨著的時候確實從荷馬與歌德的作品中汲取了許多營養。而且,他在1856年的筆記中,將不同的文學形式進行歸類時,把《奧德賽》、《伊利亞特》、《1805年》……都歸入一類。他偉大的思想使他從關心個人命運的小說,轉向描寫軍隊與民眾,描寫交融著千萬人意誌的巨大的群體小說。他在塞瓦斯托波爾圍城時所經曆的悲慘經驗,使他真切地認識到俄羅斯的民族之魂及其古老的生命。宏偉的《戰爭與和平》,在他的創作計劃中,隻不過是俄羅斯史詩般的壁畫中的一幅中心畫罷了,這組壁畫為我們完整地展示了從彼得大帝到十二月黨人。
為了真切地感受這部作品強大的力量,我們應當注意它潛在的統一性。大半的法國讀者隻看見無數的枝節,頓時感到眼花繚亂,無所適從,在這人生的森林中迷失了。而我們真正應該做的是攀登到高處,使自己超越一切,俯視廣闊的世界,環顧周圍的樹林和原野,這樣我們才能看出作品所包含的荷馬式的精神、永恒的法則,感受到命運強有力的呼吸節奏以及統率一切枝節的總體感情,並讀出托爾斯泰統治整部作品的天才氣質,如《創世紀》中的上帝君臨漫無邊際的海洋一樣。
作品在最開始描述了戰爭前夕俄羅斯社會一片平和的氣氛。前100頁,以極準確和高超的諷刺手法,刻畫出上層社會人們心靈的空虛。到了第100頁左右,在這些雖生猶死的人當中,最惡毒的瓦西裏親王發出一聲喊叫:“我們犯罪,我們欺騙,而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我的朋友啊,我已經50歲了……死了,一切也就完了,但死亡多麼可怕啊!”
在這些欺妄、遊手好閑、墮落與犯罪的靈魂中間,也有幾個天性比較純潔的人,例如天真憨厚並且獨立不羈的皮埃爾·別祖霍夫、具有俄羅斯情操的瑪麗亞·德米特裏耶芙娜、飽含著青春之氣的羅斯托夫、善良隱忍的瑪麗亞公主,還有許多並不善良但很高傲,並且受到生活折磨的人,如安德烈親王。
平靜之後就是波濤洶湧。俄羅斯軍隊挺進了奧地利。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沒有任何地方比戰場更能顯示出命運的主宰力量了。軍隊的領袖並沒有用心地去指揮調度,而是像庫圖佐夫或巴格拉季昂一樣,“設法使人們相信,他們的個人意誌是與當時的環境、部下的意誌和命運的擺布完全一致的”。這就是聽憑命運擺布的好處!困惑的人重新獲得了精神上的平靜。安德烈親王鬆了一口氣,開始了真正的生活……
另一邊,在這生命的氣息和神聖的風波吹不到的地方,兩個最優秀的靈魂,皮埃爾與瑪麗亞公主,正受著時下汙濁空氣的熏染和愛情的欺騙。安德烈在奧斯特利茨受傷了,戰鬥正酣之時行動突然中止,他仿佛一下子得到了上帝的啟示。他仰身躺著,“隻看見在他的頭頂上方,是一片無垠的青天,幾片灰色的薄雲懶洋洋地飄浮著”。
他對著自己說,“多麼寧靜,多麼平和啊!和我在戰爭中狂亂的狀況相差太遠了!我怎麼早先沒有注意到這片美麗的天空呢?現在終於看見了,我是多麼幸福啊!是的,一切都是空虛,一切都是欺騙,除了它,我什麼都沒有……就這樣,讓我們讚頌上帝吧”!
然而,生活又恢複了原狀。在這個頹廢並充滿誘惑的城市裏,那些灰心喪氣、苦悶沮喪的人,正在黑夜裏彷徨。有時,在這汙濁的空氣中,也會融入大自然醉人的氣息。春天、愛情和一種盲目的力量,使得迷人的娜塔莎走向了安德烈親王,不久以後,她卻投入了第一個追求她的男人的懷抱。心靈的溫情和純潔已被現實殘酷的生活擊碎。但仰視著這汙濁塵世的天空依然不變!但是人們卻看不見它。即使是安德烈也忘記了奧斯特利茨的光明。對他來說,天空隻是“陰鬱沉重的蒼穹”,籠罩著這個虛無的世界。
這些枯萎的心靈,極需要戰爭的颶風重新刺激。國家到了危難的時刻。1812年9月7日,鮑羅金諾村失陷。在這莊嚴而偉大的日子裏,人們之間所有的仇恨都消失了。道洛霍夫擁抱著他的對手皮埃爾。受傷的安德烈,因為受傷的阿納托裏·庫拉金而痛哭,雖然他生平最憎恨阿納托裏,但此刻卻充滿了同情和憐憫之情。出於為祖國甘願犧牲的精神和聽從上帝安排的意願,所有人的心都聯結在了一起。
“嚴肅且鄭重地接受這不可避免的戰爭。最痛苦的磨煉是將人類的自由交給上天去安排。心靈是否純潔要看是否願意服從上帝的意誌。”
大將軍庫圖佐夫表明了俄國民族的意誌和他們服從命運的決心:“這個老人,不具備那種從搜集到的事實中尋找結論的智慧,對於所遇到的事情,他隻是用哲學的眼光去觀察,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隻是認真地聆聽,考慮所有的因素,知道在適當的時候加以利用。善用有利的成分,拒絕有害的成分。他從士兵的臉上看到了一種不可捉摸的力量,即決戰決勝的意誌。他承認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比他的意誌更強大。他客觀地觀察著這些事物,並緊隨它們。”他還擁有一顆熱愛俄羅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