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索裏尼的仁慈
由於我有從來都不願意接近政治人物的毛病,因此一直都未見過墨索裏尼這個大人物。即便在自己的祖國奧地利,我也有意不去遇見像賽佩爾、多爾富斯、舒施尼克這些國家領導人。聽朋友說,墨索裏尼是我的書在意大利的第一批和最熱心的讀者之一。不過由於他曾主動滿足過我第一次向一位政治家提出的請求,所以我本該親自去向他道謝。
事情是這樣的。一位朋友從巴黎寄信來,說一個意大利婦女要到薩爾茨堡看我,希望我能馬上接待她。第二天,她就來了。她的講述的確讓人震驚。她的丈夫出生貧苦,後由馬泰奧蒂出錢培養成了一名優秀的醫生。當馬泰奧蒂——這位社會黨的領導人被法西斯分子殘酷殺害時,整個歐洲都被這種罪行激怒了。作為馬泰奧蒂忠實的朋友,她的丈夫是當時敢於在羅馬的大街上公開抬著被害者的靈柩出殯的六名勇士之一。之後不久,由於遭到刁難和威脅,他不得不流亡出走。但是,他放心不下馬泰奧蒂的親屬,為了報答恩人,他想把馬泰奧蒂的孩子偷偷送往國外。但他在幹這件事的時候被逮捕了。由於一提起馬泰奧蒂就會使意大利感到難堪,所以用這樣的理由對他進行起訴,幾乎不會對他構成太大的罪名。因此,那位起訴人費盡心思地把他同另一件同時發生的企圖用炸彈殺死墨索裏尼的案件聯係了起來,於是這位曾在戰地獲得過最高獎賞的醫生被判十年重犯監禁。
這位年輕夫人心急如焚。她說,她的丈夫可能活不過這十年,她一定得做點兒什麼來反對這個判決,她想要聯合歐洲文學界的所有名人,一起大聲疾呼,進行抗議。她希望我能給以幫助。我立即勸她不要搞什麼抗議。據我所知,自第一次世界大戰以來,這類輿論聲明早已起不上任何作用。我竭力向她解釋說,出於民族的尊嚴,一個國家是不可能在外界的壓力下修改自己法律的,抗議有時隻會使事情更糟。因此我懇請她不要抱著這種思想做一些不利於自己丈夫的事情。因為麵對外界的壓力,墨索裏尼絕不會做出減刑的安排,即使他想這樣做,也絕對辦不到。不過,我答應她會盡量想辦法,並告訴她,碰巧一周後我要去意大利,在那裏我有一些好友,也許他們能悄悄地為她丈夫說好話。
我一到意大利便去辦這件事。但是,我的那些朋友剛一聽到那位醫生的名字,便立刻麵露難色,說自己實在沒有辦法,並說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滿懷希望地找了這一個,又找那個,結果還是令人沮喪。回國時,我深感慚愧,也許那位不幸的女人還以為我沒有盡力呢。不過,現在倒是還有一條直截了當的路,那便是給那個大權在握的人寫信。
於是,我給墨索裏尼寫了一封坦誠的信。在信中,我寫道,我不願在信的開頭寫許多恭維話,我想開門見山地說,我不認識那個醫生,也不清楚他的事件的詳情。但是我見到過他無辜的妻子,如果她的丈夫要在監獄裏度過這麼多年的話,那麼,這懲罰的枷鎖不也是加在她的身上嗎?我無意指責判決本身,但可以設想,要是她的丈夫不是坐牢而是被送到某個允許妻兒和被流放者一起居住的島嶼上,這對那個女人來說無疑是救命之舉。
我將這封信投進薩爾茨堡的信筒四天後,便收到意大利駐維也納公使館給我的來信,說墨索裏尼閣下向我表示感謝,並說,他準備滿足我的願望,縮短刑期。此時,我還收到了一份來自意大利的電報,證明我所請求的改判已執行,墨索裏尼親自實現了我的請求。實際上,那位醫生不久就被完全赦免了。在我的一生中,如果說有哪件文字工作曾產生過作用,那麼,我總會懷著感激的心情回想起這封信帶給我的興奮與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