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50大壽
日子就這樣在寫作、旅行、學習、閱讀、搜集、玩樂中過去。當我1931年11月的一個早晨醒來時便已是50歲的人了。德國有這樣一個習俗:當一個作家到50歲生日的時候,報紙上要大大為其慶祝一番。因此這一天對薩爾茨堡那位老實巴交的白發郵差來說可是個倒黴的日子,他不得不費力將大批的信件和電報從陡峭的台階上拖上來。在閱讀那些信件和電報之前,我就一直在思考,這一天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呢?回首過去,我已經走過了50載,現在正處於人生的轉折點,我是否還要繼續奮進。我想起自己是如何走進這阿爾卑斯山區,又如何到了薩爾茨堡那塊緩緩傾斜的穀地,同時心裏又閃過一個念頭,感覺那塊穀地很可能是罪惡之源,因為希特勒也曾在那裏居住過。不過,出人意料的是,人們給予我的要比我期待的多得多。島嶼出版社特地發行了一本我的各種文本著作的總目錄以慶祝我50壽辰,傳播媒界把我的話和思想用盲文、速記、各種外文與方言傳播到人們中間。我和那個時代一些最優秀的人物成了好友,我欣賞過最完美的演出、遊覽過不朽的城市、欣賞過各種世界名畫,以及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作為自由職業者,我始終過得舒適自在。工作就是我的樂趣,此外,我的工作還給他人帶來樂趣!我從未想到過會有什麼不幸的事發生。我曾經毫無畏懼地想到過死,想到過患病,但是卻從未想到過我會被追逐驅趕而不得不背井離鄉,浪跡天涯;從未想到過我的那些書籍會被焚毀、禁止;從未想過到我的名字在德國會像一個罪犯的名字似的受到指責;從未想到過原來的那些朋友在以後的邂逅中會突然臉色變得蒼白;從未想到過我幾十年孜孜不倦所做出的一切竟會被一筆勾銷;從未想到我生活中的一切竟會分崩離析。在我慶祝50壽辰的那一無,做夢也想不到以後會發生這樣一些不可思議的事。當時,我生活的心滿意足、無憂無慮,即使我不再進行創作,那些已出版的書籍也足夠我生活。早年在戰爭中失去的那種安全感,又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獲得。我還想得到什麼呢?
不過,就在我不知道還想得到什麼的時候卻感到莫名的失落。我心中似乎有個聲音在說:像這種一帆風順、有條不紊、再沒有什麼憂慮和磨難的生活,果真就不錯了,果真就符合你的本性嗎?我在房子裏走來走去,陷入了沉思。那幢房子按照我的意願經過不斷的改造之後已經變得相當漂亮了。可是,我是不是就應該始終生活在那幢房子裏,坐在同一張寫字桌旁接連寫書,坐等一筆又一筆的版稅,並就這樣,在筆直、平坦的大道上生活下去,直至終老?然而,我又夢想著出現一些新鮮的、使我感到不安與焦慮同時又能使我變得年輕的事。無疑,每一個藝術家的內心深處都隱藏著一種難以名狀的矛盾:當生活異常艱難坎坷時,他渴望安寧;可是當生活舒適安寧時,他又渴望緊張與壓力。所以,在我50歲生日那天,內心深處居然出現了這樣不良的願望:但願會發生一些事,將我再次從那充滿安全感的舒適環境中拽出來,迫使我重新開始。我說不清楚這是自己害怕年老、衰退、變得遲鈍的表現,還是有一種神秘的預感,它讓當時的我為了尋求內心的發展而渴望另一種更為艱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