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百歲憶(2 / 2)

回國後,20世紀50年代,我們要設計拚音方案。事實上,在此之前,已經有過兩代人的努力。早在中華民國成立第二年,當時的北洋政府就開始製訂注音字母方案。是黎錦熙先生他們搞的,這是中國語文往前走的很重要的一步。趙元任製訂國語羅馬字,不用中國漢字式的符號,而是用國際通用的字母。趙元任的方案,從學術角度講是很好的,可是推廣上發生了困難。趙元任的思想對我影響很大,我們設計拚音方案時主要參考了他的學術成果。

後來我在北京大學上課,出版了一本《漢字改革概論》,趙元任看了以後,就從美國寫信給我。可是碰到了文化大革命,這封信我在四年後才收到。

老舍喜歡講烏龜王八的趣事

老舍跟我是很好的。在美國常常跟老舍在一起。老舍愛講笑話,每個禮拜天到我家吃飯,開心得不得了。因為他喜歡吃中國菜,我的老伴買菜自己做菜。

老舍很有趣味。他喜歡講烏龜故事,他講了很多烏龜王八的趣事。有朋友對他說,你老是講烏龜,今天就不要講了吧,你唱一個戲吧。老舍就唱戲,結果還是唱釣金龜。

小丁的“左傾幼稚病”

抗日戰爭時期,國民黨成立了政治協商會議籠絡許多黨派。周恩來代表共產黨在重慶參加政協,長駐重慶。周恩來每月舉辦小規模的座談會,聚集一二十人,商談國家大事。他的秘書許滌新是經濟學家。我每次都參加他們的座談會,所以周恩來一早跟我相熟了。周恩來常說,我們共產黨主張民主。大家反對國民黨的專製,共產黨宣傳要民主,所以知識分子向左轉。

我家發生過一個笑話。抗日戰爭時期,漫畫家丁聰常來我家。我們一家都很喜歡他,叫他小丁。我6歲的兒子十分崇拜他。一天,我在家中閑談,說小丁有點“左傾幼稚病”。我的兒子向他告密:“爸爸說你‘左傾幼稚病’!”弄得小丁和我都很不好意思。多年以後,我的兒子到了70歲的時候,對我說:“其實那時爸爸的‘左傾幼稚病’不亞於小丁。”

陳毅的幾句話,我一直記著

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章乃器擔任糧食部的部長。他曾問我是否願意去糧食部工作,我說我不想擔任行政工作,還是回到教書兼銀行的老本行。

我在上海複旦大學經濟研究所任教,並在新華銀行兼職。

陳毅是當時的上海市市長,他很好,很看重我對上海經濟建設的見解。在上海,與陳毅常常見麵開會。後來,北京成立一個中央普通話推廣委員會,陳毅做主任,我做委員,又在一起了。我覺得與陳毅很談得來。

陳毅很幽默,他是一個有趣的人。他有幾句話,我一直記著。他說他到非洲的摩洛哥去,摩洛哥國王請他吃飯。一個客人後麵站一個人,叫調味師。國王講笑話:我們每個人前麵都有一盤菜,都是社會主義。但是調味,各人不一樣。

與林漢達看守高梁地

五七幹校在寧夏平羅的遠郊區種了一大片高梁,快到收割的時候了。我和林漢達兩人奉命看守高梁。

林漢達原來是教育部副部長,年齡比我大。他七十多歲,我六十多歲。我們兩人得到的命令是:要不停地到處去走,不允許我們站著不動,不允許聚在一起。連看守三天後,沒有一個人影。十幾裏路以外都沒有人家,沒有人來偷,也沒有什麼人管我們兩個。所以,第四天,我們就聚在一起,還躺下來聊天。

我們聊的是語文大眾化的問題,聊得很開心。

他問我:“未亡人”、“遺孀”、“寡婦”,哪一種說法好?

我開玩笑:“大人物的寡婦叫遺孀,小人物的遺孀叫寡婦。”

他大笑起來!講了一個故事。有一次他問一位掃盲學員:什麼叫“遺孀”?學員回答:是一種雪花膏,白玉霜、蝶霜、遺孀。

他就問:這個“孀”字為什麼有“女”字旁?

學員說:女人用的東西嘛!

林漢達笑著補充:普通詞典裏沒有“遺孀”這個詞,可是報紙上偏要用它。

我問:“你查過詞典了嗎?”

他肯定地告訴我:“查過,好幾種詞典都沒有。”(多年後才加入。)他提倡語文大眾化的認真態度,很令人欽佩!

我們聊了很多,很盡興。傍晚了,我們走回去。林漢達邊走邊說:“教育不隻是把現在的知識傳授給青年一代,更重要的是啟發青年,獨立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