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王小美家裏出了事,兩人的“紙條”對話可能會走得更遠一些。也許走著走著,會發“芽兒”的。
那年春節過後,到校的第二天,女同學還都穿著過年時添置的新衣服,一個個花枝招展。王小美那天穿的是一件款式很新的、束腰的、米黃色的風衣,係著一條雪白的紗巾,人顯得優雅大方。隻是眼圈兒黑著,看上去反倒有一種憂鬱的美。女同學圍著她,嘰嘰喳喳地誇她的風衣樣式好……她隻是淡淡地說:是麼?好麼?也沒覺得。
往下,就沒話了。劉金鼎記得,她當時好像是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複雜。可看了沒有呢?劉金鼎也吃不準。在座位上,兩人落座的時候,屁股上的感覺好像還是一致的。劉金鼎說:“年過得好吧?”王小美說:“好。”但這個“好”字說得很寡,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好像過了一個年,把一切都過回去了。那兩人間的、一步一步相互越走越近的“紙條”對話,好像都不作數了,一切又要從陌生開始了。當時,劉金鼎心裏雖有些犯嘀咕,卻也沒有多想。
第三天早晨,黎明時分,清冷的校園裏響起了一片雜亂的腳步聲,一時東、一時西,亂糟糟的。隻聽校長焦急地喊道:人呢?校醫,快去找校醫!
仿佛有感應似的,準備去操場上跑步的劉金鼎一個箭步從男生寢室裏竄出來,直奔王小美住的女生寢室。當他跑到被稱為“甲字號”的女生住的平房院時,就見一群女學生和老師們已圍在了王小美的寢室門口,她們正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什麼。
此刻,校醫也趕來了。校醫挎著一個藥箱跌跌撞撞地衝過來,一邊跑一邊問:“誰,誰呀?怎麼了?”
胖妞說:“王小美,她喝藥了!”
校醫進屋後,見屋子裏亂成了一團麻!有到處翻著找藥瓶的,有找遺書的,有企圖喚醒王小美的……校醫喝道:“校長、班主任留下,其餘都給我出去!”
過了一會兒,隻見班主任徐老師匆匆從寢室裏走出來,招招手說:“高二(1)班的男同學,過來幾個。”
劉金鼎和兩個男同學跑進了寢室,就見王小美在床上躺著,仍然穿著那件米黃色的風衣,頭發披散著,眼角處好像有淚痕……校醫說:“快,背到醫務室!”
劉金鼎第一個奔到床前,先是抱起王小美,爾後轉過身抓著她的一隻胳膊,背起就走。此時此刻,他覺得她身上軟綿綿的,很輕,甚至有點飄,像風。
喝了藥的王小美是兩個小時後被一輛救護車接走的。救護車鳴著笛,驚了全校人。事後,學校裏臨時頒發了一道“緊急通知”,就王小美喝藥這件事,通知全校師生不準議論,不傳謠,不信謠,凡造謠滋事者將嚴肅處理雲雲。各班班主任的口頭通知是:王小美同學由於身體原因,休學一年。
可是,在洧川中學,這是一個事件,無論學生,還是老師,都在私下悄悄地傳播著各種小道消息。有人說,據可靠消息,王小美的父母春節期間鬧離婚,鍋都砸了!有人說,王小美的父親,梅陵副縣級幹部王天恩,跟縣統計局的一個女幹部好上了。還有人說,不是統計局,是縣委招待所的女服務員,才二十多歲。那時候,關於王小美的小道消息滿天飛。據說,王小美因為堅決站在她媽媽一邊,不同意父母離婚,才喝藥以死相逼的,她喝了一小瓶安眠藥。還據說,王小美是因為家裏一天到晚鬧矛盾,精神上出了些問題,得了焦慮症,才喝藥自殺的。等等。
還有,洧川中學的老師和同學們都一致認為:王小美本是上清華、北大的料,可惜了。
在那段時間裏,劉金鼎常常獨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操場上,仰望夜空。王小美的身影時常出現在飄渺的夜空裏,她抱著一摞一摞的作業本,在充滿著夜氣的星空裏行走,微微偏著頭,很嚴肅的樣子。偶爾,會回眸一笑,說:“是麼?”王小美常說的這句“是麼?”,在他的舌尖上被咂摸了無數次。王小美留下的小紙條,還在他的書本裏夾著。他一直留存了很多年。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拿出來看一看,那些娟秀的鋼筆字,就像是一個個小糖人兒,在他的眼裏舞蹈。這就是初戀麼?他也說不清楚。
後來,班裏的那個胖妞成了他的同桌,那屁股上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偏沉。胖妞也給他寫過“紙條”,劉金鼎沒有回。他揉巴揉巴,扔在了字紙簍裏。
七年後,當他再見到王小美的時候,她已是梅陵縣農業局的幹部了。聽說她結婚不久又離了婚,自己一個人過。王小美跟他見麵時,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知道,你背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