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幾個都沒搭茬兒，盯著這尊男人的陶俑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從藝術的角度來看，棺材裏的人俑塑造得還是非常逼真的，無論是衣袂的褶皺還是麵部的表情、五官的神態，或者說蒙古人特有的頭發樣式，甚至於身上佩戴的飾品，都隱隱地透出幾分鮮活來。長明燈暖黃色的燈光映在石槨裏麵，恍然間倒給人一種小資的情調。
我覺得要是把這一幕拍下來，弄成公益廣告，肯定有電視台願意花大價錢買。
幽暗的古墓裏，燈火閃耀，四個男人麵對著一口古老而神秘的石棺沉默不語。飄渺的音樂聲橫過，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仰天長歎，這時冥殿的穹頂上出現一行字幕：“盜墓有害身體健康，請自覺遠離盜墓……”
我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見高胖子咕嚕了一句什麼，走到石台邊緣四下打量了一陣兒，又回過頭來撿起老趙的工兵鏟費勁兒地撐著石槨翻了進去。
“不對，這是個活人。”高胖子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
“啥？！”老趙一個激靈，“活人？”
“不是，不是，”高胖子趕緊解釋，“我是說，這是個木乃伊，包括外麵地下的那些，應該都是，裏麵是人，外麵包著陶土的那種……嗯……幹屍。”
“真的假的？”
高胖子沒說話，舉起鏟子輕輕地搗了搗人俑的左手，沒磕幾下，果然見外麵的陶土紛紛地碎裂、掉落，漸漸地露出一小截幹枯的手掌。
老趙一看就明白錯不了了，趕緊又彎下腰來戴上手套捶打幹屍外麵的陶土：“嗬！高老板，真有你的，就憑這個回京以後也得給你單加錢。”
徐白臉站在一旁看，搖搖頭說：“唉，我總覺得，這裏麵好像少了什麼。”
“少什麼都行，隻要咱的冥器不少，管他娘的。”老趙跟高胖子一邊忙活，嘴裏也不閑著，“嘿，我說高老板，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一直都覺得有點奇怪，既然都已經土葬了，這怎麼還擺出一副天葬的架勢來，後來看見棺材裏麵的人俑我才明白，這其實也不是天葬，而是蒙古人祭拜天神的儀式。活著的時候，他們用活人，死了之後，就用幹屍代替，這玩意兒叫屍祭。”
“這幫人也太摳門兒了，拿幹屍祭神，怪不得不到一百年就讓人給滅了。”我插嘴道。
高胖子喘口氣兒說：“屍祭可不是用屍體祭祀，而是找一個人來扮成他們心中的神仙，大家來祭祀他。你看過《詩經》沒？‘於以奠之？宗室牖下。誰其屍之，有齊季女。’知道吧，這說的就是這事兒，屍祭從商朝開始就已經很盛行了。”
“高，實在是高。”我讚了一個，“連當年為了泡妞看的《詩經》都能拿來結合本職工作……我……”還沒說完，就聽見腳底下“嗡”的一聲，緊接著眼前猛然一黑，一時間什麼也看不到了。
二十二
餘音未息，冥殿裏頓時變得漆黑一片，我還在納悶兒老趙怎麼沒動靜呢，隨手打開頭頂的探燈就往石槨裏看去。這一看不要緊，石槨裏空空如也，三人帶那口棺材居然全都不見了！
背上的冷汗立馬就冒了出來，我心裏一個激靈，壯著膽子後退了兩步，輕聲喊道：“老趙，高胖子，老趙，徐白臉……”
聲音在左右兩邊的黑暗中飄蕩著，沒有回應。我暗暗告誡自己不能慌，絕對不能慌，實在不行，我按原路返回總還可以做得到的。但是越想心裏就越是緊張，獨自在這地下十幾米深的墓穴裏，周圍還是漆黑一片，換誰估計也平靜不下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四下打量，見那些人俑還在朝我行禮，渾身上下一哆嗦，突然就想起高胖子剛說的屍祭來。我忙跳下石台，心說我可不是你們祭拜的死人，該幹嗎幹嗎去吧。
但是一跳下來就更壞了，走到這些陶俑旁邊，總覺得附近好像有人在看著你一樣，一個個黑影神態逼人地擺出各種姿勢圍在你身邊。想到高胖子說的裏麵裹著的都是幹屍，心裏不禁又是大寒。我頂著一腦門兒冷汗慢慢地往外走，想先退到牆角喘口氣兒再說，冷不丁兒地就聽見四周劈裏啪啦的像是雨點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我沒敢左右看，低著頭不管不問地加快了腳步就往外走，但聲音卻更加密集了。我忍不住往旁邊掃了一眼，隻見人俑身上的陶土不知道為什麼都紛紛龜裂開來，有的掉落在地上碎成幾塊，發出“啪啪”的聲響，就是我剛才聽到的聲音。我心中大駭，難道這幹屍也能屍變不成？
我轉過頭想繼續往前走，沒想到剛直起身扭過臉，探燈就照上了一個人俑的腦袋。它頭上的泥土已經掉得差不多了，露出一張幹癟扭曲的臉在外麵，暗紅色的頭顱上，五官仿佛融化一樣全擰在一起，隻剩下兩顆充滿裂紋的眼球要死不活地吊在眼眶裏麵。它的嘴巴還大張著，舌頭如風幹了的臘肉一樣甩在一旁，整個人彎下腰來像是在衝我鞠躬。
我瞪大了眼睛喘著粗氣就往外跑，一路上不知碰倒了幾尊人俑，直跑到耳室旁邊的牆壁那兒才坐下來平複劇烈的心跳。我不敢再回頭看，隻聽見劈裏啪啦一塊塊陶土碎裂，幹屍在黑暗中漸次倒地的聲音。
我靠在牆上，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也無心去擦。把探燈的亮度調低一些，我垂著頭坐在暗淡的燈光裏，思考著目前的處境。
高胖子他們現在不知道在哪裏，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個陵墓的地宮應該有兩層，而他們也絕對是從石槨裏掉下去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釋。在整個冥殿燈滅的一瞬間，我腳下的震動也表明了石台上麵絕對有機關，或許我應該再到那兒去看看，沒準兒還能發現點什麼，不過這也得等到那些陶俑平靜了再說。又或者我先按著原路返回，找到那個停放魂轎的房間，順著我們來時的盜洞爬出去，坐在上麵的破麵包車裏等他們，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