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吸毒的人想要毒品，你給他毒品，是幫助他嗎？一個人找你索求東西，你滿足他，他下次會向你索求更難滿足的東西，直到你無法提供為止，因為你無法提供，他又開始討厭你，這樣隻會滋長他的貪欲。有人不會開車就上街，三天記了18分，要借我的駕照來抵分，我會借給他嗎？你借給他了，他下次還會這麼幹，一直到出事故為止。有時候，拒絕別人未必不是對別人的幫助，雖然人家有可能恨你，不喜歡你。你幫助別人，要看你的條件，要看因緣，沒有因緣，就不宜勉強。”
他說：“什麼叫沒有條件？”
我說：“《論語》裏，有人找微生高借醋，微生高家裏沒有，跑到鄰居家借了給別人，孔子就批評他‘不直’。為什麼借醋的不直接去找微生高的鄰居呢？可能鄰居根本不想借給他，所以他才找微生高，鄰居不能不賣微生高一個麵子，雖然借出了醋，終究不痛快。有時候我有事找朋友，朋友很願意幫，但我不能因為朋友願意幫我，就把我認識的熟人類似的事都往朋友那裏推，人家精力也有限，你能給人家省點麻煩就省點，感情不可以濫用。所以幫助人也要看條件，看緣分，沒有緣分，最好不要強求。”
他說：“你剛才說，給予別人不期待的東西，是什麼意思？”
我說：“真正對一個人有大幫助的，往往是他想不到的，甚至不想要的。佛經上說，小孩在院子裏玩，周圍起火了，小孩不知道出來，大人就說，外麵你想要的好東西都有，小孩就出去了，出去一看，並沒有，但是有更好的東西。有時候一樣東西對一個人非常好，非常有幫助，但他沒達到那個層次，不認得。比如你想幫助一個人，批評他，指出他的毛病，他如果虛心接受，就會有很大的長進，但他不認得，反而認為你對他有意見。久而久之，周圍的人就隻揀他喜歡聽的說，他就越來越被蒙蔽，越來越自大。而且，從另一方麵說，你能提供的東西很有限，他想要的東西，你也未必能提供。”
他說：“你拒絕別人，人家可能不覺得你是沒有條件幫，很可能覺得你是討厭他，才不願意幫。”
我說：“這樣看待別人的人，是自己找煩惱。拒絕你不是因為你不好，是因為緣分不夠。你硬要認為是自己不好，徒增煩惱，還把人家的心地看壞了。而且，有能力討厭一個人也不是壞事。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能惡人也是一種本事。”
他說：“怎麼講？”
我說：“一般人做不到能惡人。像微生高，他沒有幫助人的能力，為什麼還厚著臉去找鄰居借呢？有可能是他怕借醋的人對他有意見。很多人幫別人忙不是因為樂意幫，而是想到，如果不幫，別人可能對自己有意見，下次需要別人幫忙，就不好開口了。一打這個算盤，就勉強去幫了。這不是布施，這是做生意。所以說小人喻於利。小人沒有能力好一個人，也沒有能力惡一個人。本來很討厭某人，人家突然給他一個大便宜，立馬喜歡人家了。下次不給他便宜，他又不高興了。有人找你借一大筆錢，你說這個人實在，夠朋友，我借給他；其實你主要不是看他實在，是想從他這兒得到好處。他還不上錢了，你就想，這個人真差勁，看走眼了。哪一天他又突然有錢了，還你了，你就又想，這人還是夠朋友，沒有看錯。說到底，一般人沒有‘好人惡人’的本事，隻能好利，於他有利，他就好，於他無利，他就惡。草上之風必偃。唯有仁者，才能好人惡人。”
他說：“你這樣，不怕慢慢沒有人緣了嗎？”
我說：“人緣的壞掉說到底不是因為沒有利益上的來往，而是因為三觀不合。有利益來往的人緣反而不牢靠，一旦喪失來往，人緣就會淡，出現利益衝突，人緣就會壞。有些人一聯係我，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事相求；有些人聯係我，我知道沒什麼事，就是定期問候問候。那我跟誰的關係容易持久呢？當然是後一種。不依賴利益，三觀契合的交情，反倒比較持久。所以隻要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好就是了，好的東西會自動親近你，壞的東西會自然疏離你。”
他說：“有道理，受教了。”
我說：“不早了，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