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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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屋裏住的老婆婆,個子很高,腰板挺得很直,給人的印象是年輕時沒生育過,也沒吃過什麼苦。[比奇中文網www.biqi.me首發]不是所有小說網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她的臉色本是白中透黃的,猛一看又有些起明泛光。眼泡永遠浮腫著,像沒有睡醒似的。平素老在屋裏貓著,夏秋炎熱的黃昏,才見她搬隻小木凳坐在門邊的石台上。嘴裏老是銜著一隻銀嘴竹管的煙鍋,一口一口地吸得很香。母親悄悄說,她的臉色,很像是抽大煙的人。她的老伴身體倒很硬朗。時常用自行車帶著一隻大木箱到鄉下去賣日雜小百貨。一去便是十多天,她就一個人守在泥屋。時常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鬼祟祟溜進她屋裏。

兩家鄰居的日子都是靜悄悄的,也毫無生氣,暗淡無光。我們養的兔子,偶爾跑到瓦房院,啃了花壇上的打碗花葉子,拄拐杖老婆,便用石塊打兔子,嘴裏還要不幹不淨叫罵老半天,臉卻始終衝著泥屋。我們養的雞偶爾走進泥屋門邊拉了一泡屎,泥屋主人也要出來手裏握著笤帚叫罵半天,臉卻始終衝著瓦房。我們的父母總以為老人們過慣了整潔清靜的日子,最難容新鄰居的幹擾,也不認真計較。有時兩個老婆婆在院裏相遇了,也不說話。各自旁若無人地扭過身子,不然,幹脆躲回自己家裏去了。老婆婆們對我們頑皮的小孩子都沒有好臉色,加之又時常打罵我們的兔子

和雞,我們背後便給他們每人送一外號:“拐子老婆”和“抽洋煙老婆”。日子一久,連大人們也這麼叫,因為實在不知道他們的真名實姓。

突然有一天下午,來了幾個穿警服挎手槍的人,分頭行動:由瓦房裏帶走了做飯的老頭兒,又由泥屋裏帶走了“抽洋煙老婆”。見兩個好端端的鄰居忽然戴上手鑄子成了犯人,我們小孩子都很吃驚。老頭兒被帶走後,拐子老婆照例每天拄著拐杖立在門口發呆,黑黑胖胖的臉,還是那麼憂鬱。隻是我們的兔子當著她的麵啃打碗花的葉子,她也不理睬。泥屋的老頭兒下鄉賣貨還沒回來,穿警服的人便在門上十字交叉貼了兩根封條。後來才聽說,這被抓走的兩個人,不光自己抽,還合夥販賣大煙土。

這已是二十年前的老事。去年我回家探親,見瓦房還在,泥屋已經倒塌。恰遇秋雨,房基的老土中長出一叢蘑菇,我的女兒把它采了回來,說是可以吃。母親拿著在太陽下一看,便發現是毒蘑菇,急忙投進灶火燒掉了。我便問起那兩家鄰居的情形,母親說抽洋煙老婆判了十年徒刑,聽說沒坐滿就死在勞改農場了。拐子老婆的老頭兒判了五年,等他勞改出來,老婆兒也死了,他眼下還住在破瓦房裏,最近聽說害了癱症。泥屋住的老頭,人家又找了個老伴兒,在後溝蓋了新房,八十多的人了,聽說身子骨還硬氣,在自家門口擺個紙煙、茶水攤子。

993年月26日

望海的老人

傍晚,海風開始吹起來。兩個老人坐在岸邊的一塊礁石上望海。夕陽正將一道金輝鋪陳在海麵上,像在老人們的麵前,朝著海洋深處展開了一條長長的路。

海灘上有許多男女遊客。兩個老人坐在那裏卻顯得很特別。僅從他們的穿著,便能判斷他們是由內地的鄉下來的。中式的藍土布衣褲上,還隱約沾著田野裏的塵土。而他們黃中透黑的臉上,每一條深深的皺紋,都像大山中的一道深溝的縮影,暗示出他們是由北方的山區來的。

海風涼爽而溫潤。他們顯然還沒有領略過這種帶著鹹味的海風的吹拂。他們的手臉和周身的皮膚,是從小吹慣了幹燥而淒冷的山風。海浪借著風勢,一次又一次地拍擊著他們坐著的這塊不算很大的礁石。便有許多碎銀子一樣白亮的浪花激蕩起來,在夕陽裏化作五色的珍珠雨落在他們眼前。然而,他們的視線並不為近處的浪花所吸引,隻是很莊嚴地凝望著大海深處。

夕陽沉落到遠山背後的時候,月亮慢慢升起來了。風漸漸變小。月光下的大海顯得格外深邃而寧靜。銀輝潔白潔白,像由遠處的海平線上飄過來的一匹白綢帶,直飄到兩個老人的腳下。海灘上的遊人稀少下來。兩個老人依然坐著不動。一個緊抱著雙膝,將下頜頂著膝蓋。另一個幹脆盤著腿,就像北方的農民坐炕那樣。他們也不說話,也不相互照應,隻是各自靜靜地望著大海,神情異常安祥,目光卻顯得格外練達而深邃。那眼睛,不像是兩個農民,倒像是望穿了塵世的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