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當天景致尚未完全接受這樣的變化。晚飯時分管家端來甜粥,商逸接過來舀了一勺,晾涼了抵到景致唇邊,景致隻冷冷看他一眼,隨手就給推了,她當時正在氣頭上,手勁也就不小,連帶粥碗也沒有保住,床單上頓時淋漓糊花了一大片。
景致對此的反應隻是掃了一眼,就扭頭去看窗外。倒是管家偷偷看了一眼商逸,當即後背一凜,立刻低頭不敢再看。
“劉叔,”過了片刻,商逸淡聲開了口,“打電話給鄢玉,讓他帶營養針過來。”
景致終於轉過頭來,兩粒烏黑眼珠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商逸正在抽過紙巾慢慢擦手,問:“再問一遍,吃不吃?”
“你想叫鄢玉來,那就盡管去叫。”景致冷冷地說,“想拿吃罰酒讓我識時務,你做夢。”
鄢玉並不是第一次來商家祖宅。商家老爺子還在世那會兒,他每隔三兩天就要承蒙召喚一次,回回過來商家都燈火通明人仰馬翻。等到後來老爺子終於真正人仰馬翻,鄢玉還沒清閑兩年,又三天兩頭承蒙商家大少爺的召喚,並且每回過來都能看到景致那張幾乎永遠化不開的冷臉。
他第一次應商逸召喚是在景致初來商家,大晚上突然被拎起來,說要他帶點祛瘀的藥過去。鄢玉無法理解一點兒破祛瘀藥究竟有什麼破魅力,才會讓商逸腦子抽風勞師動眾地要他半夜十二點給送過去,於是一邊爬起來認命配藥一邊恨恨地拿過旁邊的砒霜,對著玻璃皿猶豫半晌,才勉強沒有一起倒進去。
半個小時後鄢玉終於趕來,拎著醫藥箱站在樓下,聽管家講完事情經過,本來就蹙起的眉頭皺得更深,不假思索就從醫藥箱裏拎出一瓶東西扔進管家懷裏:“你去把這東西拿給商逸,讓他倆一人一半喝下去。”
“少爺為什麼要喝?”管家舉起那個瓶子看了看,一臉狐疑,“這個就是營養針?”
“不。”鄢玉麵無表情地說,“是汞,別名水銀。”
“……”
鄢玉進去臥室時,裏麵安靜得詭異,明顯仍然處於劍拔弩張的狀態。鄢玉麵色平靜地走過去,把醫藥箱裏的東西一樣樣地擺在旁邊小櫃上,淡然開口:“營養針、鎮靜劑、止疼劑、繃帶傷藥、溫度計、感冒藥、退燒藥、消炎藥、胃藥、止瀉藥、腹瀉藥,以及水銀、安全套、懷孕試紙、剪刀,我把我能想到的今晚你們可能用到的東西都帶來了,自己選。”
“……”商逸額角跳了一下,過了兩秒鍾又跳了一下,“你拿水銀幹什麼用?”
鄢玉操著手,漫聲回答:“也許你想不通要自殺呢,這也說不定。”
“……”商逸盡可能心平氣和地繼續問,“懷孕試紙呢?”
“也許今晚你突然要檢查景致懷孕沒懷孕呢?”
“你腦子抽風了吧,你當今天白天的體檢是假的?”
“不,我腦子沒抽風。”鄢玉淡淡地說,“我是怕你抽風。”
商逸額角一下接一下地跳,並且頻率有越來越快的趨勢:“剪刀呢?”
“自殺的第二種辦法。”鄢玉雲淡風輕地開口,“怕你不喜歡服毒的方式,兩全其美嘛。”
“……”
商逸捏住手裏的水杯,忍了很久才沒有朝著鄢玉那張嘴扔過去。鄢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床裏被頭發掩住半張側臉的景致,沉吟了一下,還是回到正題:“客觀來說,景小姐的身體其實健康得很,一頓不吃也沒什麼大礙。再者,剛動完手術不想吃東西,這種情況也有。”
商逸的眼風淡淡地掃過來,鄢玉麵不改色地迅速改口:“當然這隻是我從醫生角度給的建議,至於打不打營養針,還是要商少爺你說了算。”
商逸把手裏的水杯轉了兩圈,才笑了一聲,抬起眼皮柔聲問:“那你再從鄢玉的角度說說看,今晚要不要打呢?”
“我怎麼說都是不算的。”鄢玉扶了扶眼鏡,一張小白臉一樣的麵龐愈發斯文冷靜,“如果你一定要我說,那我隻能說句題外話,那就是我建議以後你們遇到這種事不要再來找我,直接去心理醫生那兒更好。”
“我何必找別人,你的雙學位不就是輔修心理學嗎?”
“但很可惜我從不接熟人的活。”鄢玉的口氣非常坦然,“而按照我跟你說過話的次數,以及我從你這裏圈到的錢的數目,我覺得我們的交情雖然肯定不算朋友,熟人還是算得上的。”
商逸把臉上那點兒僅存的笑容也收了起來,看了他一會兒,淡淡開口:“打針。”
鄢玉終於在心裏歎了口氣,為自己剛才浪費的口舌感到十分可惜,頗為頭疼地問:“你確定?”
商逸仍然麵無表情:“你確定讓我說第二遍?”
“打了這一針,以後下班時間再遇到麻煩,你能別來找我了嗎?”
“不能。”
鄢玉又在心裏歎了口氣,把醫藥箱放到一邊,把藥劑抽到針管裏,擠出空氣,然後偏頭去看始終一聲不吭的景致,開口:“景小姐,我要打針了。在此之前我想確定一遍,你待會兒會掙紮嗎?”
景致趴在枕頭裏,一言不發,也不曾動一動。
鄢玉默數到十,看到景致仍然這個狀態,隻好走過去,在她胳膊上消了毒,準確無誤地找準位置,然後一針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