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轉彎。也許他太早做出結論,他還沒到達天堂。他也聽見了聲音。濃霧信號在遠處響起又消失,聽起來像是由渡輪發出來的。

有個東西出現在他麵前,擋住光線。

那是一張臉。

接著又出現另一張臉:“如果他大叫,就再給他注射嗎啡。”

然後楚斯就覺得痛楚回來了。他全身都痛,頭部感覺像是要爆炸。

他們再度轉彎。救護車。他在鳴笛的救護車上。

“我是克裏波的烏爾瑟,”他上方那張臉說,“你的證件上寫著你是楚斯·班森警官。”

“發生了什麼事?”楚斯低聲問道。

“炸彈爆炸,震碎了附近所有民宅的窗戶。我們在公寓的冰箱裏發現你。發生了什麼事?”

楚斯閉上眼睛,聽見烏爾瑟又問了一次,接著聽見一名可能是醫護人員的男子說不要逼患者說太多話,因為已經注射了嗎啡,患者可能會胡言亂語。

“霍勒呢?”楚斯低聲說。

他看見亮光又被遮住。“你說什麼,班森?”

楚斯想舔嘴唇,卻發現已經沒有嘴唇可舔。

“另一個家夥,他也在冰箱裏嗎?”

“冰箱裏隻有你一個人,班森。”

“可是他也在啊。他……他救了我一命。”

“如果公寓裏還有別人,恐怕都已經變成新的壁紙和油漆了,因為爆炸威力把所有東西都炸成了碎片。就連那台冰箱也被炸得變形,所以你很幸運能活下來。如果你能跟我說炸彈是誰放的,我們就可以開始去追捕他。”

楚斯搖了搖頭,或至少想象自己在搖頭。他沒看見那人。那人一直待在他背後,叫他離開他的車,坐上另一輛車,自己坐上後座,用槍指著他的頭,叫他開車,目的地是黑斯默街九十二號。那間公寓的毒品犯罪頻傳,讓他幾乎忘了那裏是命案現場。古斯托死在那裏,怪不得。這時他一直壓抑住的念頭終於冒了出來。他就要死了。他背後那人是警察殺手。他們爬上樓梯,走進金屬門。那人用膠帶把他綁在椅子上,戴著綠色口罩看著他。楚斯看見那人在手提電視周圍走來走去,拿起一把螺絲起子把電視鎖緊。楚斯還看見定時器顯示在屏幕上。門關上的時候,定時器停止運作,接著又回複到六分鍾。那是個炸彈。接著口罩男子拿出一根警棍,跟楚斯用的警棍很像,開始擊打楚斯的臉。那人十分專心,看起來既不享受這個過程,也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一開始他下手比較輕,無法打斷骨頭,但足以打爆血管和動脈,造成臉部流血和皮下出血。接著那人開始加強手勁。這時楚斯的肌膚已失去知覺,他隻感覺到自己皮開肉綻,血液往下流到脖子和胸口。警棍每次揮擊下來,他的頭部和大腦內部就感覺隱隱作痛,不對,那痛楚似乎比大腦還要更深。他看見口罩男子宛如認真的教堂敲鍾者,深信自己做的事十分重要,揮舞槌子敲打銅鍾。鮮血噴濺在綠口罩上,形成有如墨跡測驗的圖案。他聽見鼻骨和軟骨被打碎,發出嘎喳聲響;覺得牙齒斷裂,塞了滿嘴;感覺下巴脫臼,垂掛在神經纖維上……最後他終於失去意識。

他醒來時隻覺得疼痛異常,接著就看見那人已脫去了外科醫生的服裝。可是那個站在冰箱前麵的人不是哈利·霍勒嗎?

起初他覺得困惑。

接著又覺得這一切都合乎邏輯:他握有哈利殺人的證據,所以哈利故意假扮成殺警凶手來解決他。

但哈利比那人要高,表情也不一樣,而且正在努力鑽進冰箱。原來他們都在同一艘船上,他們是同在命案現場的兩個警察。他們將會死在一起。這真是太諷刺了,他們竟然要死在一起!如果不是那麼痛,他一定會哈哈大笑。

後來哈利又爬出冰箱,割斷膠帶,把他抬起來塞進冰箱。這時他多少又失去了意識。

“可以再多注射一點嗎啡嗎?”楚斯低聲說,希望自己的聲音能穿透那該死的警笛聲,並且不耐煩地等待那種至福的感覺再度衝刷他的身體,洗去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他心想,一定是因為嗎啡的關係,自己才會這樣想。因為嗎啡實在太適合他了。不過他覺得這也無妨。

哈利就這樣死去真是太叫人不爽了。

天殺的死得像個英雄。

竟然為了敵人而犧牲自己的生命。

往後這個敵人隻能帶著這個事實活下去:他能活著是因為有個情操高尚的人為他而死。

楚斯感覺他的背後傳來涼意和痛楚,越來越強烈。能為了任何事死去都好,隻要不是這麼悲慘的自己就好。說不定這就是這一切最終極的意義。這樣的話,去你媽的,霍勒。

他尋找醫護人員,看見車窗是濕的,一定是下雨了。

“天哪,再給我嗎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