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號大王”(2 / 3)

我的這位蔡老師,在對口頭語的青睞上跟連老板有得一拚。記得同學中有好事者算過,一節課45分鍾下來,她說“下麵”有300多次。於是“蔡下麵”這個外號喊開了。後來又有搗蛋鬼特別強調“蔡下麵”應該是“菜下麵”,這就有了畫麵感:那時的早飯,往往就是一碗清湯麵,漂著幾片青菜葉,大不了臥著一枚雞蛋。

有次蔡老師上課,連續說了幾句“下麵”,自己把自己惹笑了,實在憋不住,等情緒安頓下來,用方言跟大家交心:“同學們,對不起哈,額也不曉得為麼事個麼喜歡話‘下麵’……好了好了,不笑了,下麵……”

汪氏取外號秘笈第三招:以職業為底色,巧用借代修辭手法,兼顧“異秉”。

《鎖匠之死》,這個鎖匠姓王,一般稱他為王鎖匠,或者鎖匠小王。本名就丟了。

《老魯》:“護國路有所大洋樓,黃銅窗檻綠絨簾子,顫呀顫的沙發椅子,住了一個‘扁擔’。這扁擔挑了二十年,忽然時來運轉發了一筆橫財。”

《八千歲》,說八千歲家隔壁的住戶姓趙,人稱趙廚房,“不叫趙廚子卻叫趙廚房,有點不合文法”。

《獸醫》,寫了本城有名的獸醫姚有多。他的能耐是給牲口治病,紮上六針,眼看著就見效。於是,“姚六針”的外號誕生了。

《當代野人係列三篇·大尾巴貓》,說劇團裏有個打大鑼的,姓郝,於是人送外號“郝大鑼”。

建議這位郝大鑼可以順著“好大一棵樹,綠色的祝福”,來一曲“好大一麵鑼,有戲必有我”……

汪氏取外號秘笈第四招:從外形上入手,高矮胖瘦,穿衣戴帽,眉眼耳鼻口,都是由頭。

《筆記小說兩篇·瞎鳥》,寫了一群每天在玉淵潭遛鳥的爺們,其中一個叫“大褲襠”。外號來曆是他夏天總穿著一條齊膝的大褲衩,褲襠特大。這個“大褲襠”為人不厚道。用一隻瞎鳥換了孤老頭子的一隻畫眉。有人看不下去了,說他“可缺了大德了”,他有的是理由:“你管得著嗎?——這隻鳥在我手裏的時候不瞎!”

可惜了給他做大褲衩的那幾塊布。

《皮鳳三楦房子》,寫了個高大頭,“這當然是個外號”。又說不能望文生義,指認這個人姓高,人很高大,又有一個大頭。其實他生得很魁梧,虎背熊腰,腦袋和身材相稱,通體看來,並不顯得特別的大,“隻有單看腦袋,才覺得大得有點異乎常人”。

《悔不當初》,回憶有個遠房舅舅教初中英語,行六,是個近視眼,人稱“楊六瞎子”。

《橋邊小說三篇·詹大胖子》,他是縣第五小學的齋夫,這人確實是個大胖子,“很胖,而且很白,是個大白胖子”。學校裏的教員都喊他詹大,但學生不省略,“叫他的時候必用全稱:詹大胖子”。

跟“蔞蒿薹子”一樣,在外號這事上,孩子是不覺得麻煩的。

頭大、眼拙、體胖,不算缺陷。真有點什麼“毛病”,那就不客氣了。

《辜家豆腐店的女兒》,大德生米廠王老板的大兒子叫王厚遼,在米廠裏量米,記賬,看樣子有幾分呆相,外號叫“大呆鵝”。

《禮俗大全》:“孫老頭兒名蓧波,但是滿城人都叫他‘孫小辮’,因為他一直留著一條黃不黃白不白的小辮子,辮根還要係一截紅頭繩。”

還提及一位李棻。他點過翰林,功名在縣裏是排在最前列的,“恃才傲人”,架子大,不好伺候。可惜臉不爭氣,散布著幾顆麻子,這讓仆人們抓住了把柄,都叫他“李三麻子”。

《晚飯花·三姊妹出嫁》,老大許了一個皮匠。這個皮匠臉上有幾顆麻子,於是,一街的人都很歡樂,叫他“麻皮匠”。

同是臉上有困難,外號也差不離,但傾向不同、立場不同、情感不同。

《釣魚巷》,說程進生有異相,能“納拳於口”,也就是把自己的拳頭塞進自己的嘴裏。同學就順勢給他起了個外號,“大嘴丫頭”。

汪曾祺忍不住替他喊冤:“大嘴就大嘴吧,還要‘丫頭’!他哪點像丫頭?他長得很壯實,一臉的‘顆子’——青春痘。”

沒辦法,這樣的“冤情”喊得再響亮,也博不來幾多同情。啥時都是看臉的,隻不過對臉的審美標準有所差異。人類多數時候是“顏值控”,是“賞色動物”,甚至有人說“長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長相差勁一點,在外號上受點欺負也是難免的。容貌順眼一點,自然要在外號上沾點喜氣。

《米線和餌塊》,說在昆明讀書時有個女同學,身材細長,皮膚白皙,大家就地取材,喚她“米線”。

用現在的流行語說,她就是“米線女神”,明戀她的、暗戀她的,都是“米粉”。

《晚翠園曲會》,說參加曲會的有個女士,估計是某個學院教授的太太,或是某個高級職員的夫人,身材勻稱,小小巧巧,穿淺色旗袍,眼睛很大,眉毛的弧線異常清楚,神氣有點天真,不作態,整個臉明明朗朗。汪曾祺給人家起的外號很別致——“簡單明了”。

他讓好友朱德熙掂量一下這個外號成色幾何,知名語言學家給出的評價是“很準確”。

《王四海的黃昏》,賣藝的王四海一行入住五湖居客棧。這家客棧有塊活招牌,就是掌櫃的內眷,外號“貂蟬”。一個理由是她家男人比她大得太多,她二十四五,他已經五十大幾了,“儼然是個董卓”。當然,另一個理由分量更足,“她長得俊俏”。

不僅女人。《尷尬》,農業科學研究所高級研究人員岑春明,年輕時長得很漂亮,農業工人就給他取了個外號,“俊哥兒”。

年長的不放過,年輕的更是“盤中餐”。

丁貴甲是《羊舍一夕——又名:四個孩子和一個夜晚》中的四分之一。他是個什麼樣的小夥子呢?“肩闊胸高腰細腿長”“非常勻稱挺拔”“一身肌肉,曬得紫黑紫黑的”。人送外號“小馬駒子”。

姑娘們看著臉紅,心也饞,談悄悄話時,他往往是個不在場的“在場”。菜園組長的女兒,念過一年初中,算是個文化人,自告奮勇給他做了個鑒定,說:“他長得像周炳,有一個名字正好送給他:《三家巷》第一章的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