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號大王”(3 / 3)

這有點掉書袋。害得沒有看過《三家巷》的就趕緊找來這本小說。一看,原來第一章的題目是“長得很俊的傻孩子”。這有意思,“她們格格格地笑了一晚上”。

後來又簡化了,由“長得很俊的傻孩子”變成“很俊的——”。

大家正忙乎著,恰好他出現了,有人輕輕一嘀咕:“嗨!很俊的來了!”大家的反應很直接:“於是都偷眼看他,於是又格格格地笑。”

丁貴甲先是莫名其妙,這有啥好笑的。後來得知原委,不以為意,隻是在心裏說:丫頭們,事多!

小呂是另一個四分之一。他是果園的小工,很佩服十九歲的張士林。因為張士林懂果樹,“不論是修剪,是嫁接,都拿得起來,而且能講一套”。他佩服張士林能“代表”場裏出去辦事。采花粉呀,交換苗木呀……每逢張士林從場長辦公室拿了介紹信,背上挎包,由宿舍走到火車站去,小呂打心眼地佩服、羨慕,稱呼他為“大使”。

汪氏取外號秘笈第五招:完全脫離原來的名與姓,拐個彎兒,講究迂回,高端一點的還要“用典”,富有文化內涵,兼顧曆史淵源。藏得有點深,乍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關聯,得問一句“怎麼回事”。經過一番解釋,點破了,雙方會心一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好一則談資。

《故裏三陳·陳四》,陳四是個瓦匠,卻被人稱為“向大人”。怎麼回事?

原來迎神賽會高蹺隊有三個角色,其中一個是向榮向大人,清末大將,以鎮壓太平天國有功,後死於任上。擅長表演向大人的恰是陳四,是無人能替的頭牌。戲裏戲外容易模糊界線,他就在生活中成了“向大人”。

《王全》,這個主人公為何人稱“偢六”?

據說他有點缺心眼,這地方對這毛病用一個字就幹脆地概括了,即“偢”。他在家行六,於是拚貼組合,有了這麼個外號。

《草木春秋·車前子》,說張家口的山西梆子劇團有個老生演員,外號是“車前子”。這就奇怪了,沒說人家姓“車”。

原來他的演出無聊無趣,不太受歡迎。他一出場,農民觀眾才不顧及你的什麼顏麵,反而“尿點”到了,紛紛起身上廁所。大家打趣說這個人利小便。而車前子這味藥材恰好可利小便,於是“車前子”的外號送上門了。

這多少有些尷尬。

《唐門三傑》,唐傑芬的外號是“二噴子”,因為他喜歡滿口亂噴,胡說八道。

在汪曾祺這裏,“二噴子”還不由他獨享。《非往事》寫了庹家老二,打大鑼的,也是愛好胡說八道,也頂著一個“二噴子”的外號。

可以說,當汪曾祺遇見胡說八道的人,哪怕隻是筆頭上遇見,他就條件反射,將之跟“二噴子”畫等號。

《黃開榜的一家》,寫毛三,留著中分頭,一個習慣了風流的主兒。他有個外號,叫“斜公雞”。怎麼來的?汪曾祺解釋了一番:公雞欺負母雞,都是耷下一隻翅膀,斜著身子跑過來,然後縱身一跳,把母雞壓著,“毛三見到女人,神氣很像斜著身子的公雞”。

《仁慧》,有個觀音庵,前任住持“二師父”是個忠厚之人,整天潛心念佛,“不理朝政”。結果她當家的幾年,庵裏佛事稀少,香火冷落,房屋漏雨,院子裏長滿了荒草,一片敗落景象。庵裏的尼姑是有意見的,背後管她叫“二無用”。

《八千歲》,一個終年穿著二馬裾的米店東家,無名無姓,為何叫“八千歲”?難道他的祖上是皇室?皇上萬歲,皇親貴胄次之,八千歲好了。

“據說他是靠八千錢起家的。”

不過,汪曾祺分析了一下,這不靠譜。八千錢也就是八千個製錢,即八百枚當十的銅元。當地以一百銅元為一吊,八千錢也就是八吊錢。按當時銀錢市價,三吊錢兌換一塊銀元,八吊錢還不到兩塊七角錢。兩塊七角錢怎麼就能起了家呢?再說了,為什麼整整是八千錢,不是七千九,不是八千一?“這些,誰也不去追究,然而死死地認定了他就是八千錢起家的,他就是八千歲!”

隻能說,彪悍的外號不需要解釋。

《狗八蛋》,寫了在劇院練功廳大門看傳達室的一個爺們,隻給院領導、導演、名演員服務,一般演員、樂隊工作人員的事他不當回事,搞看人下菜碟的那一套。這把一個武戲演員徹底惹毛了,“覺得他比王八蛋還要可恨,給他起了個外號:狗八蛋”。

《塞下人物記·倆老頭》,說大躍進那年月,市裏來了個書記,到大隊蹲點,對農作物的產量一再加碼。郭老頭、耿老頭堅決不同意。

書記有點下不來台,急了:“啊呀,你就做一次社會主義的冒失鬼行不行?”

闖過江湖的倆老頭不犯怵,硬扛,按照自己的路數播種耕作。

秋收時發現他們倆是對的。

市裏召開豐產經驗交流會,倆老頭當了代表,發言題目是《要做老實莊稼人,不當社會主義的冒失鬼》。

主持會議的正是來蹲過點的那位書記。書記致過開幕詞,郭老頭第一個發言,頭一句話就是:“書記叫俺們做社會主義冒失鬼……”

後來,倆老頭遇到了這位書記,當麵就喊他“社會主義的冒失鬼”。

要說這個外號喊得大膽、有氣勢、帶勁兒,就是不太符合精簡原則。

但,“一山還比一山高”。還有更長的。

《雞毛》,西南聯大經濟係的金昌煥,是個特異之人:他在寢室的床上拉幾根鐵絲,領帶、襪子、針線包、墨水瓶都掛在鐵絲上;還從不買紙,夜裏拿上剪刀,把啟事、告白空白處剪下來,備用;功課不太好,老是要開夜車,得補補身子,他就按期買了豬肉,切成大小相等的方塊,每天吃一塊。到了四年級,出外兼職,又添了兩項:每天提著一把黑布陽傘進出,無論冬夏;穿好襯衫,打好領帶,又加一件襯衫,再打一條領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