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又一個的悶葫蘆醒過來(1 / 1)

■ 一個又一個的悶葫蘆醒過來

《撿石子兒(代序)》,汪曾祺說:

我不大讚成用“係年”的方法研究一個作者。我活了一輩子,我是一條整魚(還是活的),不要把我切成頭、尾、中段。

讀到這一句,心裏一顫。

我敲下的這些文字,何止是“切”三段!

“紅豆不堪看”。

幸好找到了強大的後援。

張愛玲寫有散文《草爐餅》,“導火索”是看了汪曾祺的《八千歲》:

前兩年看到一篇大陸小說《八千歲》,裏麵寫一個節儉的富翁,老是吃一種無油燒餅,叫做草爐餅。我這才恍然大悟,四五十年前的一個悶葫蘆終於打破了。

二次大戰上海淪陷後天天有小販叫賣:“馬……草爐餅!”吳語“買”“賣”同音“馬”,“炒”音“草”,所以先當是“炒爐餅”,再也沒想到有專燒茅草的火爐。賣餅的歌喉嘹亮,“馬”字拖得極長,下一個字拔高,末了“爐餅”二字清脆迸跳,然後突然噎住。是一個年輕健壯的聲音,與賣臭豆腐幹的蒼老沙啞的喉嚨遙遙相對,都是好嗓子。賣餛飩的就一聲不出,隻敲梆子。餛飩是消夜,晚上才有,臭豆腐幹也要黃昏才出現,白天就是他一個人的天下。也許因為他的主顧不是沿街住戶,而是路過的人力車三輪車夫,拉塌車的,騎腳踏車送貨的,以及各種小販,白天最多。可以拿在手裏走著吃——最便當的便當。

孫鬱說,張愛玲在離開大陸之後,對故土的文學評價不多。但汪曾祺在民俗上的特長給她以刺激,內心感謝《八千歲》這樣的作品是自然的。汪曾祺對鄉下美食敏感,就像張愛玲對聲音、色彩敏感一樣。

都是對細節敏感之人。張愛玲生發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讀汪曾祺,張愛玲好像隻受了一回的刺激,於我則是頻繁的刺激,啾啾啾啾啾,哐當,乓——

讀汪曾祺,張愛玲的一個悶葫蘆打破了,於我則是一個又一個的悶葫蘆醒過來,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