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頭歲尾,終於把新版《魯迅全集》一套十八本買回來。九百九十元,許多人都覺得貴,我也認為不便宜,但還是決定買。我不研究魯迅,為什麼要買《魯迅全集》呢?許多事情大概是沒辦法追問原因的,比如,買《魯迅全集》就沒什麼道理好講,隻是覺得應該買一套。有一套在身邊,心裏好像才能踏實。
其實,在這之前,我也差不多是有一套《魯迅全集》的,隻是那一套零零碎碎購買於不同時期,有精裝本,有單行本,還好幾種版本。放在書架上,參差錯落,也算一景。我上大學那一年,1981年版的《魯迅全集》正好問世,但當時一是不知道買,二是即使想買也沒那麼多錢——上大學時實在是太窮了,雖然也買了一些書,但見到一套十六卷的大部頭肯定不敢動什麼念頭。當時講“現代文學史”的是王德祿先生,他研究魯迅頗有心得,課也講得流暢舒展,密不透風。一年的文學史課似乎就有半年泡在魯迅的世界裏,讓我受益匪淺,但大學四年,魯迅的書卻一本沒買。
我們在紹興城裏走走停停,賞百草園,觀三味書屋,然後在鹹亨酒店裏坐下來,要黃酒一碗,茴香豆一碟。酒和豆橫豎沒吃出什麼滋味來,卻記住了店裏的一副對聯:“小店名氣大,老酒醉人多。”
畢業之後,工資甚低,書卻逐漸買得多了起來。一次逛書店,偶然發現有魯迅著作的單行本,一看是1973年版的,白皮,小32開本,但價錢實在是便宜。比如,我這幾本中,最貴的是《且介亭雜文二集》,隻有四毛六,薄薄的一本《野草》才兩毛錢。我把書店裏的單行本悉數買回,總共也就九本。這個版本無注釋,而且又嚴重不齊,但我似乎開始有了自己的“魯迅全集”。那兩年,配合著這套《魯迅全集》,我細讀了一遍劉再複先生的《魯迅美學思想論稿》——這是一本購買於魯迅故鄉的書。1986年,我陪係主任去蘇杭一帶為學校購書,至今依然納悶此等好事如何就落到了自己頭上。係主任也講“現代文學史”,又研究魯迅,紹興自然是必去的。記得那是四月,北方還有寒意,南方早已遍野春光。我們在紹興城裏走走停停,賞百草園,觀三味書屋,然後在鹹亨酒店裏坐下來,要黃酒一碗,茴香豆一碟。酒和豆橫豎沒吃出什麼滋味來,卻記住了店裏的一副對聯:“小店名氣大,老酒醉人多。”二十年一晃就過去了,後來再也沒去過紹興,不知那副對聯可還在否?後來就跑到山東讀起了研究生。因為是文藝學專業,導師又總是催逼著我們在西方文論處下功夫,魯迅的書就暫時不去想它了,隻是買過一本魯迅翻譯的《苦悶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當時研究生還沒有批量生產,也就比較金貴,金貴的結果是一個年級配有一個學習室——那可真是個自在的地方,偌大的空間稀稀疏疏擺放幾張書桌,我就常常置腳丫於桌上,身體成一“√”,方才抽煙翻書。累了與人扯幾句閑話,要不就幹脆練起了拳腳。學習室有一矮胖櫃子,鐵將軍把門。但那櫃子似乎年代久遠,四周縫隙寬大,眼睛湊上去瞄,裏麵塞得滿滿的書。當時我輩均為青壯小夥,力比多過剩,又無處發泄,便時常拿那櫃子出氣。這個揣一腳,那個搖兩下,日久天長,縫隙越發寬大。終於有一天,櫃子沒形了,裏麵的書撐脹著,似乎要奪路而逃。當然,它們是逃不掉的。一日,我等數人一陣連環腳後,櫃子轟然臥地,我輩便如土匪下山,一陣哄搶。別人搶了些什麼我都忘卻了,我隻知道自己搶的是魯迅著作的單行本。搶到手後,剔除那些重複的,不多不少又是九本。這套單行本大概許多人沒見過。紅皮,扉頁上印有“人民文學出版社”字樣,卻並非正式出版,而是“征求意見本”。書內有出版社一頁“編印說明”,曰:“為了適應廣大讀者的需要,我們準備陸續出版魯迅著作單行本的注釋本,由各地工農兵理論隊伍和大學革命師生分別擔任各書的注釋工作。為慎重起見,各書的注釋初稿我們將陸續排印少量征求意見。懇切希望同誌們就題解和注釋的內容、文字等各方麵提出寶貴意見,以便我們據以修改。意見請徑寄我社魯迅著作編輯室。”後書落款日期。我這九本中,最早的日期是1977年3月,最晚的是1978年5月。這套單行本注釋詳盡,但注釋者也確如“編印說明”所言,是工農兵與革命師生共同勞動的結果。比如,《準風月談》的注釋者是“鞍山鋼鐵公司工人理論組”和“遼寧大學中文係”,《兩地書》的注釋者是“三七五一四部隊理論組”和“廈門大學中文係”。但似乎沒見有“大寨理論組”或“小靳莊理論組”與某所大學革命師生聯合注釋的本子。那個年代,乍暖還寒,出版社注釋魯迅,居然要發動革命群眾。今天看來,此舉可謂搞笑,但在當時,卻也十分正常。那個年代,乍暖還寒,出版社注釋魯迅,居然要發動革命群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