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雙鞋子登場,布滿地麵。視野中有了占位,空間劃分,形式感回來了。又不單純是形式感,畢竟是戲劇,而非裝置藝術,這兩者越來越走攏,邊界交錯,但最終還是在容積率上分道揚鑣。戲劇中的形式需要承擔敘事的職責,同時被敘事所限製,納入規定,負荷沉重得多。鞋子這件實物頗有些意味,它的外形可說直接寫實人腳,坊間民俗常用作暗示。記得豐子愷先生有一篇文章,寫戰亂中闔家避難鄉下,曾單獨回城辦事,一人住在空房,將孩子們的小鞋子排在床前,以解思念之苦。有朋友探訪,見此情景大呼不可以,原因是“陰氣太重”。“文革”中有一本流傳地下的手抄本,名字就叫“一雙繡花鞋”。例舉這些,是證明鞋子的寓意已達成公認,象征獲取人間形狀,與常識接軌。當舞台上站滿鞋子,意義浮出水麵,觀看的耐心開始收取回報。先前的沉悶沒有白耗,而是集蓄能量——鞋子這符號,其實是一個允諾,正在接近兌現,時間已經到第九場。
暴力以革命的名義,傷及無辜,然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些都在可以想象的範圍,又因缺乏細節顯得籠統,當然,我們很難向寫意性要求細節,隻是到此時為止,寫意並未顯現效果,那就是思想。對寫意而言,思想的負擔更為重大,因為它取消了局部的趣味,在所不辭,就有義務提供全局的概念。語言的修辭不頂用,烏鴉的插敘不頂用,連鞋子這近乎顯學的符號也不頂事了,符號說到底是事實的附屬,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肖真的事實被罷黜,不肖真而肖虛的事實逃脫不了幹係!
轉機出現在複仇活動的橋段。事情還是要回到具體性上,無論具象還是抽象,在戲劇都要提供給視覺以對象。某種程度,戲劇比小說還更具體,小說以語言傳達,總歸是間接的,而舞台與受眾麵對麵,短兵相接,要想搪塞過去可不容易。這裏的具體性,不是相對於抽象,而是在內容的實有,也就是故事。接下來就好看了,情節跳出既定概念的窠臼,透露新概念的跡象。概念是抽象美學的命脈,它挑戰著視覺的寫實性,既然選擇在刀鋒上走路,就隻有走到頭。事情確實令人意外,想象和思辨突然釋放出來。受害者對暴力宣戰了,武器依然是暴力,此暴力又非彼暴力。前者是無序狀態,後者卻呈有序;前者無計劃,後者有計劃;前者是盲目的正義,後者是自覺的正義——可怕就在這裏,暴力有條件地獲得合法,有辜與無辜一並付出代價,然後,再一輪施暴開始。周而複始,循環不已,且不是單純的循環,而是進化的關係。原始暴力中的質樸退去了,一輪又一輪添加理性,量變到質變,形成意識形態,意識形態成為手段,暴力的合法性再升級……舞台的黑洞急速進入物質,含量積累,轉化輻射。
一雙雙鞋子登場,布滿地麵。視野中有了占位,空間劃分,形式感回來了。又不單純是形式感,畢竟是戲劇,而非裝置藝術,這兩者越來越走攏,邊界交錯,但最終還是在容積率上分道揚鑣。戲劇中的形式需要承擔敘事的職責,同時被敘事所限製,納入規定,負荷沉重得多。鞋子這件實物頗有些意味,它的外形可說直接寫實人腳,坊間民俗常用作暗示。記得豐子愷先生有一篇文章,寫戰亂中闔家避難鄉下,曾單獨回城辦事,一人住在空房,將孩子們的小鞋子排在床前,以解思念之苦。有朋友探訪,見此情景大呼不可以,原因是“陰氣太重”。“文革”中有一本流傳地下的手抄本,名字就叫“一雙繡花鞋”。例舉這些,是證明鞋子的寓意已達成公認,象征獲取人間形狀,與常識接軌。當舞台上站滿鞋子,意義浮出水麵,觀看的耐心開始收取回報。先前的沉悶沒有白耗,而是集蓄能量——鞋子這符號,其實是一個允諾,正在接近兌現,時間已經到第九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