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小說課堂結束,教與學都一無所獲,開題的日子到了。吳榮民送上來的報告是關於男女關係的題目,其中有許多離奇的情節,相信現實中一定有,大千世界,什麼樣的人和事不會發生?尤其大眾傳媒發達,不用目睹,單是耳聞,就可吃個肚飽。可是,這些局部能否組合,又以什麼原則組合,第三,即便組合起來價值何在?分配論文導師時,這名同學到我名下,於是,課堂上未完成的功課繼續下去,還是問和答的形式。依然是我一徑追問他的生活,他則一徑躲讓。倒不是對他的過往遭際有多麼濃厚的興趣,隻是要在急迫的形勢下,盡快找到近便的可行的出路,以完成接下來的盲審、預答辯、答辯,最後取得學位,完成攻讀大業。不否認是有實用的目的,又因此而覺得就像在剝削他的感情,然而,寫作這件事,本就是掏心掏肝,一方麵是揭傷疤,另一方麵呢,又是救贖。倘是另一種豁朗的性格,完全可以在外部世界中開脫壓力,唯有麵向自我的人,才不得已選擇文學。從這點看,也許吳榮民倒真是文學中人,可這時候,來不及說這些了,畢業要緊。
後來,他被迫逼得狠了,說出這麼一句話,意思是他有一塊禁地,目前不想動,要等具備足夠的文學準備,才能啟封。道理不錯,心情也理解,我們不能揮霍寶貴的生活儲藏,這本是供人獨享,必須珍惜,鄭重對待。問題是,擱置起個人的體驗,又從哪裏出發?也許有一種幸運,寫作訓練兀自成熟,成熟到可以動用儲備,可說不定呢,回過頭去,當時的激情已經平息下來,那種珍惜,痛楚,感動,不敢說、一說就是錯的兩難,被老熟的經驗覆蓋,湮滅,無影無形。
在論文的最後階段,吳榮民決定寫作《特設師》,於是,人物、情節、細節,呼之欲出,撲麵而來,並且,仿佛有著自主能動性,彼此鑲嵌結構,故事成型了。
就像方才所說的魏燁同學,他有一種客觀的敘事能力,這也許和他曆史學專業出身有關。他可與自身經驗保持距離,冷靜地看世界。我並不是說主觀性就此可以缺席,相反,更要求上升理性,擔任檢驗、揚棄、分析、重組感性的攫取。信息社會材料太多太多,難免阻撓視聽,妨礙認識。奇聞逸事,也會抑製我們虛構的欲望。事實上,原始材料的多和奇並不能彌補它們的先天不足,那就是不完整和不升華。這兩項缺陷要靠寫作者的勞動矯正,這也就是現實與虛構的區別,上綱上線地說,生活和藝術的區別。
我不以為《鳥縣懸疑》做得很出色,但至少是及格,成績主要體現在敘事的完整。它尊重故事和聽眾之間的默契,設置了懸念。這個懸念的基因很活躍,有再生力,可傳宗接代,於是,破解一個分娩一個,形貌繁雜,卻是在一個遺傳鏈上。作者不負眾望,將懸念進行到底,破解也進行到底,最後水落石出,呈現出類型小說的理趣。小說到上世紀下半期,甚至更早,就離開故事越行越遠,小說家把講故事的職責推諉給通俗文學。但從曆史上看,小說本就是世俗的消費。《十日談》,《一千零一夜》,狄更斯的小說是在報紙上連載而成,簡·奧斯汀的擁躉多是家庭主婦,猶如今天的韓劇。到本世紀的今天,我們已經很難在嚴肅的,涉及人生意義的文學中感受聽故事的樂趣,而小說家哪一個不是從喜愛故事走入寫作的生涯?事情已經背離初衷,我們到哪裏去尋找故事!在我看來,有兩個地方收容了故事——一是類型小說,歐美城市的書店裏,那些平躺在案上,一厚本一厚本,知識分子不屑一顧的,就是它;二是學術性著作,社會,政治,曆史,人類,考古,科學,它們開始向浪漫小說采納敘事的方式,科幻小說大約就是否定之否定的結果。當然,類型小說滿足我們聽故事的同時,難免放棄一些價值,就是思想。思想的沉重與拙笨,有時會成為情節的贅物,抵消敘事的緊張度,它企圖超脫亦降低了常識引起的共鳴,顯得晦澀。如《鳥縣懸疑》,在嚴密的情節邏輯之中,思想的含量就顯得不足,它幾乎停留在社會普遍性的公義道德認識,沒有突出為更高理想。但事情發展到盡頭,自會破出缺口,再上一輪周期,不定哪一天,類型小說承接起思想的負荷,開創新天地。
就這樣,小說課堂結束,教與學都一無所獲,開題的日子到了。吳榮民送上來的報告是關於男女關係的題目,其中有許多離奇的情節,相信現實中一定有,大千世界,什麼樣的人和事不會發生?尤其大眾傳媒發達,不用目睹,單是耳聞,就可吃個肚飽。可是,這些局部能否組合,又以什麼原則組合,第三,即便組合起來價值何在?分配論文導師時,這名同學到我名下,於是,課堂上未完成的功課繼續下去,還是問和答的形式。依然是我一徑追問他的生活,他則一徑躲讓。倒不是對他的過往遭際有多麼濃厚的興趣,隻是要在急迫的形勢下,盡快找到近便的可行的出路,以完成接下來的盲審、預答辯、答辯,最後取得學位,完成攻讀大業。不否認是有實用的目的,又因此而覺得就像在剝削他的感情,然而,寫作這件事,本就是掏心掏肝,一方麵是揭傷疤,另一方麵呢,又是救贖。倘是另一種豁朗的性格,完全可以在外部世界中開脫壓力,唯有麵向自我的人,才不得已選擇文學。從這點看,也許吳榮民倒真是文學中人,可這時候,來不及說這些了,畢業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