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記(3 / 3)

開頭很重要,是“寫什麼”,結尾也很重要,它意味故事的完整,人物最終抵達目標。當然,前提是對目標的預設,所以,還意味寫作者有無向往,又是否切合情節的實際——就是“怎麼寫”。

和宋瑤瑤建設性的結尾相反,董小令的《餘歡》,則是以破壞為目標。“破壞”是一樁頗具誘惑力的事情,它危險、刺激、挑戰,破壞的對象越有權威,破壞的欲望就越強烈。所以就需要先行建設,建設一個圓滿自足,結實堅硬的堡壘,等待攻克。

《餘歡》體現出作者建設的耐心和耐力,不惜占用篇幅的五分之四長度,破壞的能量積壓起來,隨時噴薄而出。這名同學有一種執拗,小說課堂的後幾節課上,我們做“接龍”的訓練,先讓每個同學設計一個故事的開頭,然後一起進行遴選,選出其中一個,作“接龍”的起點。自然,誰都希望用的是自己那一個,或沉默不語,或極力爭取,經比較和說服,漸趨向一致,最後拍板。這時候,董小令說話了,意思你們不用我的,我自己寫下去!作為性格,是我欣賞的類型,作為學習,則令人不安,堅持固然不錯,但理性亦很重要,它可鑒別堅持的意義和價值。再說回《餘歡》,董小令的韌勁倒真是用對地方,它將事態一徑推,推,推到盡可能遠,積重難返之勢。好孩子麗青,回收著父輩挫敗的人生,這回收物在她的默許下無度地膨脹,壅塞了她的前途,可她自己不也在生長嗎?按著自然的法則,於是隻能從縫隙中擠出去,就像那種養在壇子裏的怪物。

最後的玩牌的場景,實在有些心驚,循事先定下的規矩,輸者脫一件衣服,這遊戲有趣又大膽,散發出殘酷的青春氣息。湧動的荷爾蒙,萌動的愛欲,寂寞的邊地長夜,濕熱的南亞空氣,聚集到麗青,合成壯烈的反抗,反抗她屈抑的幼年、少年、青年,向中年而去,終於中途而廢,棄下一地殘片,無從收拾,但也說不定,會有轉機,至少,壇子打碎了,變形的肢體得到解放。我們同學的作業都寫得過長,長過它們實際擁有的體量,是刀筆有欠,沒準頭,總也到不了預期的點和線,就不停地做加法,層層疊疊。也是年輕,有蠻力,還有魯勇,一股腦地上,不怕失敗。麵對此情此景,常有猶疑之心,一麵是小心翼翼,生怕影響生態,幹預成熟;另一方麵,世事繁雜,世界早不是第一手,而是第二手,甚至第三手的,很難分辨什麼是自然,什麼是不自然,單憑幼拙的一己之身,能否真得造化?這也是小說教和學的兩難。

2016年8月27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