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實主義的生命(2 / 3)

有一次從郊區回市中心我的家,郊區那邊車很難打,也沒有地鐵,我就坐了地麵上的交通,三位數的公交車,路線很繞,繞一個多小時才能繞到我的家。在這個繞的過程中,我背後有一個女性,在給她的情人,顯然是情人在打電話,她和他打電話的內容非常豐富和清楚,她就是責怪她的朋友為什麼沒有在說好的地方和時間來到,他們要去看一個店鋪,決定租賃還是不租賃,電話打得非常長非常詳細,我突然發現整個車廂所有聲音都息止下來,非常安靜,仿佛在聽一出廣播劇,這就是對敘事,寫實主義的敘事的興趣。而且這裏的敘事又不是完整的情節,而是透露片斷的信息,不斷製造懸念,每個人都可以調動自己生活中的經驗,攫取細節,組裝成連續的劇情,拚接成自己的故事。人其實天生對於寫實具有愛好的。

我想如果按照那位前輩作家的解釋,原因是非常深遠的,按照我的解釋則很簡單,無論深刻還是簡單,總之,都是好奇心作祟,人就是好奇的動物。並且大家有沒有發現,在聽故事的人群裏麵,好像女性比男性多,女性好像對生活更有好奇心,對生活有興趣,對生活有熱情,男性比較熱衷抽象的概念,女性的注意力則更在細節的具象的事物。

我覺得生活的外相——我們寫實的,寫實主義的寫作者,恐怕都有一些很世俗的興趣,容易受生活外相的吸引,我們對此有著特殊的熱情。比如說我,我看電視,就很喜歡看一些八卦節目,就是兩方發生矛盾了,第三方出來調解。為什麼我喜歡看這些東西呢?人們都覺得我很無聊,嘲笑我,覺得你怎麼一個,你總歸還算是一個知識分子吧,怎麼喜歡這些坊間的長短?我隻是覺得,這些坊間的無聊的甚至低俗的事端裏麵,總會有人在。我們天生對人有興趣,而且對那些活著的人,活動的人,對他有開端、有中段、有末尾的人的生活,我們這樣的寫實者有著特殊的關心,我要是把自己的愛好再升華一點的話,我可以說說這樣的話,這就是現實主義的美學,就是現實生活的美學。

這種美學是否成立,我覺得決定於如何看。同樣一件事情,知識分子看它,藝術者看它,有過生活經驗的人看它,結論不太同,有的是哲學,有的是美學,有的是政治,有的直接就是八卦。就看你怎麼看它。

最近聽見宣傳,有一部即將上映的電影,《無罪》,講的是在浙江發生的一個真實案例,叔侄二人卷入到一個強奸殺人案,在司法不完整的情況下被判了無期徒刑,送到了青海去,但也沒有把他們判成死刑,而是刀下留人。他們到了青海之後,經過不斷的上訴,駁回再上訴,然後遇到了非常負責的司法官員,這位官員幫他們一起上訴,最後把這個案子扳回來了。

據宣傳,這個電影強調的是司法公正,講了一個有良知的司法官員,當然也是一個角度。但我看這個故事,《南方周末》上曾經有比較詳細的報道,我突然想起英國的電影,是劉易斯演的《以父親的名義》。我覺得浙江的那個叔叔特別像《以父親的名義》裏麵的父親。電影說的是北愛爾蘭,現在北愛爾蘭也是英國的一個問題,這個青年從北愛爾蘭跑到倫敦,正好卷入了一場爆炸案,政府為了表示他們執法的力度和安定團結,很快破了這個案,把這個青年判成罪人,並且株連九族,連家人也全部判了。故事是從判決以後開始,這夥人進了監獄,青年和父親,父子兩代人的故事。這孩子在監獄裏麵吸毒,和那些黑幫搞在一起,覺得世界就這麼不公平,永遠不可能有見天日的時刻。父親是一個小職員,這位小職員父親在獄中就是做一件事情,不停地上訴,不停地駁回,再上訴,再駁回,直到去世,此時兒子成長起來了,從正義虛無中走出來,繼續父親的上訴,最後把這個案子翻過來。

我們的案例,就是中國故事裏麵的“父親”,很了不起,這個叔叔,在整個服刑期間,堅持自己無罪,每個囚犯都有自己囚號,在監獄裏麵不是喊名字,而是喊號碼,這個叔叔在監獄裏麵十幾年永遠不應這個號碼,一定要喊他的名字才應你,這個叔叔從來不承認自己是犯人,因此給他減刑,他也放棄,他就要把案子反過來。這個電影不知道是不是寫的叔叔,在我看起來這個叔叔的性格是非常可貴的性格,可以進入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