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生活在我們麵前演出,有很多外相,這個外相在我們的眼睛看來是不一樣的故事。在常識裏,就是一個冤案,最後得到了昭雪,如果是一個寫作者,比如說我這樣的寫作的人,我們更注意人的性格,我就會注意到這個故事裏麵,叔叔他具有一種特質,還不能簡單稱作性格,也許更是一種天生的信念,相信天道,總有一日還我清白。我不知道能不能叫作美學,我覺得我們寫小說的人,我們所做的事情就是要在這些所有生活的外相,以我們常識認可的外相之上,超拔出去,或者是說發現,發現常識以上的價值。
再回到寫實的話題,我覺得寫實是一個很容易和藝術混淆的事情,寫實有一個陷阱,就是現實。寫實主義在某種程度上不斷地受到現實的幹擾,甚至於會被現實纏繞,因為跟外相太接近。我們對生活的外相都有特殊的興趣,用生活表現生活,哪怕超出了常識,我們依然用常識來表達它。我們這裏麵會有一些誤區,會受到常識的誘導,把我們拽到現實裏麵去,很難分清,其實還是有著潛在的邊界。
昨晚我看了一個電視,現在上海引進了一個英國的現代戲劇模式,叫作“沉浸戲劇”,演出者和觀看者是穿插在一起,為這種戲劇重新造了一個劇場,互相介入、互相穿插。然而,事實上無論怎麼介入、怎麼穿插、怎樣混淆,邊緣還是有的,隻不過它是潛在的,它不是顯性的。這裏麵有一個界線,這個界線我們怎麼去區別它,生活和藝術的界線常常是模糊的,滑過來滑過去,藝術裏的東西有時候回到生活表象,回到常識中,再被下一輪藝術啟用。
比如說我看《呼嘯山莊》,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呼嘯山莊》裏麵,希刺克裏斯為了報複凱瑟琳,娶了他不愛的伊麗莎白,帶著姑娘去到呼嘯山莊,這個新婚之夜,希刺克裏斯不斷地折磨自己的新婚妻子,惡毒地打擊她,虐待她,在這個恐怖之夜裏,開始了婚姻生活。後來我看到莎士比亞的《馴悍記》,《馴悍記》裏麵,新郎把他的驕橫的妻子娶回家以後,對她的整治,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的。我相信這個作者當年一定看過《馴悍記》,這個情景就被移用過來。在此,我發現藝術和常識之間有一條通道,常識成為藝術,因為傳播和被接受,藝術又變成了一個常識,然後這個常識又再次進入到藝術裏麵去。我覺得這個潛在的界線,很有彈性,潤滑度很強,很難給它清楚地劃分開來,但它確實存在的。
現在我覺得媒體又給寫實主義一個新的困境,這個困境就是說有那麼多的手法,那麼普遍的傳播,可以把生活的外相描寫得更加逼真,甚至於寫作者的“師法造化”的能力都及不上,這種完全沒有改造的寫實,沒有變形的寫實在我們看來非常好非常有力量,超過我們創造。有的時候看紀錄片,看真實的案例,對於我們寫作者的能力都是一個挑戰,它向我們挑戰的,就是真實的事情發生,比你們創造得更好。在這個時候我們是妥協呢,還是再進一步?我覺得妥協是不甘心的。因為畢竟我們還是創作者,我們還是有野心去“師法造化”,我們所以要創造,其中有一個動力就是對於我們所身處的現實有所不滿,現實有所缺陷,有所不完整,希冀通過我們再造,把它完整化。而且自然那麼廣闊那麼巨大,想象一下,我們剛剛看到的山水畫,是在天地之間,我想,我們現在所造的東西是一個微型的造化,我們唯一的滿足,就是我們把它完整化了。
所以在這方麵我們又不可能放棄我們創造的權利。
我先說這些,看看陳思和的回應裏麵,我能不能得到一些新的啟發,新鮮的刺激。
2016年10月15日發言
2016年11月11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