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爾斯點點頭:“我們常常問對方,如果我們從未見麵會怎麼樣?如果我們早了幾分鍾掛電話呢?答案很簡單,也很殘酷——如果那樣的話,我不可能活下來,今晚也不可能坐在這裏。”

我的手在顫抖。聽到他說的這番話,我整個身體突然繃緊了。

夢還在繼續。晚餐吃得很豐盛,我們吃了意大利麵,喝了一瓶基安蒂紅葡萄酒。他們兩個說了相遇的情況(他們是大學時期通過共同的朋友介紹認識的,沒有我們那麼驚心動魄),隨後我們坐在一起喝咖啡,他倆抽著煙。拉爾斯之前提到了,他不抽煙,我也不抽。他說,醫生早就發現了抽煙對他的心髒不好,極力勸他戒煙,那次心髒病發作之後,他就戒了煙,我也跟著他戒了。

這時我才突然想起來——我確實是在1954年秋天戒了煙。我一直沒跟弗裏達說清楚原因。當時,我就是覺得自己應該戒煙。弗裏達現在常說,我當時一定有預感,知道後來的研究會發現吸煙與癌症、心髒病等各種疾病都有關。她常說自己多麼希望當年我戒的時候,她也有那個遠見,和我一起戒煙。現在她是個重度煙民,一天能抽兩包,以前也從來沒試過戒煙,我覺得她以後也不會戒了。

出了飯店門,我們跟比爾和朱迪道別,然後走向我們的車。我很好奇我們開的什麼車,走近了發現是一輛新款的凱迪拉克,車身灰藍色,內飾是白色。這輛車應該是拉爾斯的,因為車上沒有小孩經常乘坐的痕跡,除非是哪天他把車擦幹淨了。這是不是意味著我有自己的車,我用來買菜、辦事、接送小孩的車?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和孩子去哪兒都是步行,那好像不太可能。實際上我會開車,上高中的時候爸爸教過我,但是我從來沒想過要買輛車,更別說常常開車了。

“今晚不錯。”拉爾斯發動車子時說,“你覺得呢?”

“他們看上去挺開心的。”

他點了點頭:“希望如此。能拿到比爾這一單就太好了。”

我衝動地握住他的手:“會拿到的,我相信你會拿到的。”

他握緊我的手,就像剛剛在餐廳的時候,在桌子下麵握住我的手一樣:“謝謝你相信我,這對我來說很重要。你知道的,對吧?”

我猶豫了一瞬間,回答他:“嗯,我知道。”

我們的車平滑地駛到學院大道上,我認真記下路線。我們沿著學院大道往南走,走山穀高速下麵的地下通道,到了熱鬧的丹佛大學校園附近,然後過了埃文斯街。如果在這兒右轉往西走,就會到我住的地方。但拉爾斯沒有轉彎,我們沿著學院大道繼續走了一兩英裏,然後左轉上了達特默思路,到了城南邊界。

這邊有很多新建築,公交車大概都不會來這麼靠南的地方。天很黑,但還是能看出來這兒很漂亮,像鄉下一樣。街道都是以中西部城市的名字命名的,例如密爾沃基、底特律、聖保羅。

我們右轉,上了斯普林菲爾德路,這一帶房子建得不多,稀稀落落的,有的空地上掛著待出售的牌子。還有很多正在建的房子,黑暗中它們的影子若隱若現,像空地上擺著一具具細長的骷髏。

車子駛進一棟私人住宅的車道,這是一座已經建好的錯層式住宅。我仔細看了看房子正麵,想記住它從外麵看的樣子。天很黑,我看不太清楚,但能看出來外牆是橙粉色的。藍綠色的前門旁掛著黃銅製的門牌,我默默記下了門牌號——3258。

進門之後,迎接我們的是一個棕色皮膚的中年婦女,穿著女傭的衣服。我們還有一個用人?之前做夢的時候我都沒發現這一點,但現在看到了我也不覺得奇怪。我們的用人似乎是拉美裔,這一點我並不感到奇怪。她可能是墨西哥人,因為科羅拉多有很多墨西哥人。丹佛人口中黑人和東方人都不多。盡管我並不了解全球家政服務行業,但我敢打賭,隻要能找到稍微好點的工作,白人女性基本不會做這個。

盡管如此,我還是有些失望。不是對我的腦子創造了一個女傭感到失望,因為我和拉爾斯住在這麼好的街區、這麼大的房子裏,找個幫手想必也是能力範圍之內的。令我失望的是,我以為我在這個夢中世界裏能更開明一點。就算要請用人,我至少應該允許她穿便裝,尤其是照顧了孩子幾個小時之後。

“還好嗎,阿爾瑪?”

“挺好的,先生。一切都好。孩子們都睡熟了。”阿爾瑪從走廊衣櫃裏取出她的外套穿上,拿起一個大包,最上麵放了一本西班牙語的《名利》雜誌。

“今天很晚了。”拉爾斯一邊說一邊打開皮夾,“裏科會來接你嗎?”

“嗯,看到你的車回來我就給他打了電話。”她扣上外套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麵一顆,打開門。

“在裏麵等吧。”我說。我不知道這樣符不符合我們的協議,但不忍心讓她出去在寒夜裏等著。

她搖了搖頭:“沒關係的,太太。裏科馬上就到了。而且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挺好的。”

“那好,再見,晚安。”拉爾斯邊說邊遞給她一遝兒鈔票,“周一見。”

“晚安,先生,太太。周末愉快。”

我以為這個夢到這兒要結束了,但它沒有。我們脫下大衣掛到衣櫃裏,透過前窗戶看到一輛車在門口停下,阿爾瑪上了車。拉爾斯關了客廳的燈,我沒忍住打了個哈欠,他溫柔地摸摸我的肩膀:“洗洗先睡吧,我去看孩子。”

於是我走進那個灰綠色的房間,放水洗澡。右邊水槽上方的藥品櫥櫃裏放著我平時晚上梳洗需要的所有東西——卸睫毛膏的卸妝油、旁氏清涼潔麵乳,還有一款叫“青春之泉”的晚霜。這個晚霜是幾年前弗裏達在商場的化妝品櫃台發現的,在她的推薦下,我也試了試,試了就離不開這東西了。這個藥品櫥櫃裏的東西看上去就像是我本人放的一樣。不過轉念一想,當然是我自己放的了,不然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