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隊諸人一聽薄鳴又要發表無法無天的言論,都知趣地避開了。他們並不是怕她,而是怕自己會不小心牽扯進去惹來無妄之災。幸好薄鳴說了這一句之後就及時住了口,低下頭來,胸口還在微微地起伏。
看來她在竭力地克製啊。張雄看向牆壁,笑了。原來以為她是怎麼吃苦頭都不知悔改的傻瓜,可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不過,他忽然苦笑起來,自嘲地拍了拍腦袋:自己為什麼在她麵前這麼小心翼翼啊,他可是她上司啊。
那位連警察局局長都能使喚的神通廣大的出版集團的老總派自己的秘書來接初雲出去。派來的奧迪轎車黑光鋥亮,尤其是在夜裏,似乎把警隊門口都照亮了。連一貫自命清高的人民警察們也忍不住遮掩著朝它張望,猜想著坐上它會是什麼感覺。
麵對如此禮遇,初雲卻不以為意。他敲打著後頸跟著秘書從被羈押的地方走出來,懶散的樣子倒為他增添了幾分帥氣。
本來他可以平安無事地走出警隊,卻偏偏在走廊上和薄鳴不期而遇。薄鳴本來在竭力忍耐,不想再惹無謂的麻煩,可看到初雲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忍不住怒氣勃發,冷不丁閃到初雲麵前,冷笑著說:“看來當作家可真是好啊。”
“什麼?”初雲猝不及防,做出了戒備的姿態。
薄鳴盯著他的眼睛,一副“我已經把你看透了”的神情,淋漓盡致地表現著鄙夷:“不管做下了什麼樣的事都可以以藝術的名義搪塞,連流連風月場所都可以說成為藝術獻身,這不是很好嗎?”
“你在說什麼?”秘書不能坐視不管了,在那兩片晶光閃亮的鏡片後皺起眉頭,氣勢淩人地看向薄鳴。在大人物身邊待久了,自然會有大人物的氣勢。
初雲看向薄鳴的目光也是憤怒淩厲,卻不動聲色地克製住了,拍了拍秘書的肩膀,低聲說:“別管她,走吧,我已經很累了。”丟下薄鳴翩然而去。薄鳴則站在原地,朝他的背影恨恨地瞪著眼睛。
初雲回到公寓之後倒頭就睡。他的收入很高——某些心懷叵測的報刊還想以此抓他的痛腳,看他有沒有偷漏稅,不過次次都是無功而返——卻不怎麼愛花錢。他的公寓並不大,也沒有什麼奢侈品,隻是非常地整齊幹淨——典型的文人公寓。
他睡到日上三竿的時候才起床,不顧被枕頭擠得異常淩亂的頭發就打開電腦,搜尋網上有關他的資訊。又是鋪天蓋地的關於他的評論啊,還是批評者居多。義正詞嚴的老作家們總是咬牙切齒地批評他沉浸於描寫社會陰暗汙穢的一麵甚至用有關性工作者的文章嘩眾取寵,借紀實之名宣揚色情暴力。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內容雷同語調酷似,不知道他們嫌不嫌煩。
麵對這些責難初雲都是一笑置之。他不以為然地關上電腦,走進衛生間衝澡。他從不認為自己把筆對準那些社會邊緣的人有什麼不妥。雖然主流社會鄙夷、唾棄他們,但絕不能因此抹殺他們的存在。既然他們是存在的,就完全有描繪他們的必要。而且主流社會對他們的排斥很大一部分是由於對他們的曲解造成的,用平等客觀的筆調描繪他們就更加有必要……
想到這裏,初雲苦笑著在溫暖的水流中低下頭去。也許正是因為他這樣的態度才讓主流作家們如此憤怒吧。
同是“紀實”,但紀實的性質如何判定,筆法很重要。讓老作家們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用“欣賞”的筆法來描述那些社會邊緣的人。是的,他沒有像某些紀實作家一樣用貶斥,至少是不大尊重的筆法來描繪他們。但也不像某些人說的是用“欣賞”的筆法。他承認自己是用了幽默和青春的筆法來描繪他們,有時候對他們也微有讚賞,他們也是人,也是這社會的一員,為什麼不能像描寫正常人一樣描寫他們呢?和其他人一樣,他們也會做令人讚賞的事情,為什麼不能平等地讚賞他們呢?難道一個人隻因為曾經犯了錯或正在犯錯就不能再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喜怒哀樂了嗎?
衝過澡之後他才想起來看鍾,發現已經接近中午了。他懊喪地笑了笑,看來給自己定下的定點早起的計劃又泡湯了。也難怪,昨晚折騰得有些厲害了。不過作家的作息也是很難有規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