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死亡循環(3 / 3)

初雲安心了,微微一笑:“當然了,她對人也很和氣。有一次我把爸爸心愛的瓷貓拿出去玩,不小心打破了,嚇得不敢回家,站在樓下哭。她見到了,搖搖手叫我不要哭,偷偷地把我喚到她家,用膠把瓷貓粘好了。她粘得那叫一個好,簡直是天衣無縫——她是在陶瓷廠工作的,在複原瓷器上有絕活。當時我對她很感激,也就因此喜歡上了她——當然了,那是小男孩對漂亮和氣的阿姨的情感,不帶男女情欲,帶著依戀和崇拜,當然了,也會有幾分憧憬……聽到這裏,你是不是也覺得她很好?”

“是的。”薄鳴微笑了一下,笑容中卻微微有些苦澀,因為她知道隻要他以這種方式敘述和發問,那麼之後要說的一定是這個女性的悲慘遭遇。

果然,初雲的語氣很快便低落起來:“當時社會正好在經曆下崗潮……她所在的陶瓷廠倒閉了,她和她丈夫——她丈夫也是在陶瓷廠工作的——一起丟了飯碗。她丈夫買了個三輪車,想拉客掙錢,卻不小心出了交通事故,右腳腳踝和腳背的骨頭全都碎了,勞動能力也喪失了,在家裏躺了一年多,為了治傷欠了很多的債。而她的孩子,正好是上學需要錢的時候。她沒有辦法,便到處打工掙錢,結果被一個私企的老板欺負了。那個私企的老板欺負她之後給了她一筆錢當封口費,據說數目在當時來說不少。不知她是被欺負後自暴自棄,還是因為家裏實在需要錢,便開始賣淫了……結果在一次掃黃的時候被抓了起來。她丈夫知道後發瘋般打她,她兒子也說之後不再認她。她悲痛欲絕,在樓下的樹上吊死了。”也許是因為這段記憶頗為傷痛,初雲講得很快,在講到她吊死時戛然而止,過了許久才慢慢地繼續說。

“說來也很……諷刺,不,不是諷刺,是種什麼感覺,我說不出來……她吊死的那棵樹下,就是當初她喊我去她家粘瓷貓的地方。她還吊在那裏的時候,我去看了一次……感覺她依然很美……有人說人要是被吊死的,舌頭會吐出來,眼睛也會睜得大大的,很醜很醜,但是她沒有……頭深深地低著,就好像睡著了一樣。大家看到的時候都很怕……你知道麼,是那種帶有深深鄙夷的恐懼,就好像她死了後還會變成渾身毒液的毒蛇……我媽一把把我拉到背後,捂住我的眼,說我小孩子不能看這些,看了後會做噩夢……還說說不定會被邪氣衝到生病。我媽當時的確是怕得要命啊。可是我一點都不怕,因為我知道她是好人,是不會害人的。她死後她丈夫和她兒子才知道悲傷,哭得像兩個淚人。很多人都很同情他們,但我一點都不同情他們,看他們哭的時候隻覺得可笑和憤怒,隻想衝過去踢他們幾腳,問他們:‘你們明明像兩個吸血鬼一樣,靠她出賣自己過活,之後為什麼還要對她那麼冷酷和凶殘?明明是你們害死她的,怎麼還好意思在這裏哭?!’”

初雲異乎尋常地激動起來,整個身體都在顫,額頭上漲起了青筋。過了許久情緒才慢慢平複,苦笑一聲說:“但是我不能這樣,我隻是個小男孩而已,沒有仗義執言的權力和能力。後來因為沒有生活來源,她的丈夫和兒子賣掉房子搬走了。大家也漸漸把她家的事忘了。我卻一直都忘不了她。後來我會寫作了,便忍不住想寫一寫她……從業的那個群體的事情。當然了,我知道她們不是她,也不會有和她相同的經曆,有的甚至就是純因貪慕虛榮才走進那個行當的,但是我就是想寫,覺得我應該說點什麼……之後慢慢地把筆觸由這個群體擴大到了整個社會的黑暗麵。仔細想來,我並不是為了她才寫這些的,但她絕對是我寫這些東西的契機……當然了,我隻是個弱小的個體,在現在這種社會氛圍中,可不能多說什麼……我也沒有想說什麼,隻是覺得他們也是可以被描寫和呈現的群體,就這樣……”

講完這些之後,初雲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之後,他感到心裏敞亮多了。一開始他還顧忌和揣測薄鳴的感受,之後卻變成了自顧自地訴說。他朝薄鳴偷看了一眼,發現她一臉的祥和,便微笑著說:“我說得也許太淩亂了……哈哈,你懂不懂無所謂……如果讓你覺得無聊的話,就忘掉吧。”

“沒有。”薄鳴微笑著說,把一縷亂發捋到耳後。不知不覺地,他們已經在這裏站了很長一段時間。在辦案時聊無關的話是很不專業的事情,但是她並不覺得自己在和初雲聊無關的話,因為她一直沒有放棄對初雲的懷疑,了解他的心理和過去是必要的……薄鳴忽然悵然地笑了,其實,她好像已經不是因為懷疑他才想知道他的事情了呢,也許隻是單純想知道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