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修《新五代史》涉及對正統的看法。薛居正寫《舊五代史》的同時,宋仁宗又命李昉等編次前世年號。李昉等以梁為“偽”,既是“偽”,作史當然不能為梁帝作“本紀”,所謂“五代”亦無從說起。這直接影響到史書的結構。
歐陽修總的看法是:不能把梁看作“偽”政權,但梁也不是正統。在他看來,正統的爭議不斷,是由三個方麵的問題造成的,一是作史者出於私心。南北朝,修史者各有私心,論其朝代必列入“統”。二是以五行運轉來解說哪些朝代為正統。這也是私心,不過是帶上了神秘的色彩。三是認為“統”是續而無斷,正統是前後相接,中間不能有中斷的時候。歐陽修認為,“正統”是“王者,所以一民而臨天下”。修史應當“其實嚐為君矣,書其為君。其實篡也,書其篡”。“不沒其實”才能深得《春秋》之意。正統有幾種情況,有居天下之正,合天下於一,如堯舜夏商周秦漢唐;有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於一,如晉、隋。即使在亂世,但能奮力而起,有功有德者又能合天下於一,雖然是大且弱者,也可以說是正統,這在道理上能說得過去。正統有續有絕,歐陽修認為宋以前的中國曆史的正統三絕而複續。自堯舜,曆夏商周秦漢後是一絕,晉以後是二絕,隋唐後是三絕。因此,梁雖不得為正統,但其國不能視為“偽”。基於這種看法,《新五代史》依舊為五代之君立本紀。歐陽修認為正統是“王者,所以一民而臨天下”,同時對正統的接續提出靈活的看法,在宋代正統的爭議中,他的意見較為平實、變通。
在天人關係的認識上,歐陽修的史學思想具有折衷主義的特點,批評了災祥理論、讖緯學說,又不完全否定天人感應說。
歐陽修在《新五代史》《新唐書》中,開始用“天理”“人理”解釋曆史變化的原因,《新五代史·晉家人傳》把“三綱五常”稱之為“人理”。天理、天道支配曆史變化,而天理、天道又是人理的反映。《伶官傳序》說:“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用“理”總結曆史盛衰,在歐陽修那裏還隻是開始,但卻預示宋代史學思想要發生變化。
(2)開風氣的曆史文獻學工作
歐陽修在曆史文獻學領域內的成就是多方麵的,有些工作對轉變學術風氣至關重要,有些工作開拓了文獻學的領域。在疑古辨偽上,歐陽修既有勇氣、信心,又是在紮實的基地上發難的。在金石學上,他沉潛金石文物,開拓金石考史的路數。在修史中,歐陽修對曆史事實考訂有其獨到之處。他參加《崇文總目》的編修。《崇文總目》是朝廷組織編修的書目,歐陽修為《總目》寫的《敘釋》,反映了他的文獻學見解。歐陽修在文獻學上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①疑古辨偽。《周易》有兩部分,一部分是所謂“經”,指卦辭,包括卦形、卦名和爻辭,包括爻題。另一部分是所謂的“傳”,被認為是解“經”的。《易傳》共有10篇,即彖上,彖下,象上,象下,文言,係辭上,係辭下,說卦,序卦,雜卦。這10篇被漢人認為是《易經》的羽翼,因而稱為“十翼”。傳統的看法認為它是孔子寫的。
歐陽修寫《易·童子問》3卷,指出《係辭》以下的《易傳》不是孔子寫的。《係辭》的解說“繁衍叢脞而乖戾”,不可能出於孔子一人之手。有的解釋前後矛盾,有的兩三種說法自相抵牾,有的闡釋不合人情事理,有的地方明顯是後世學者為尊崇這本書說的話,“務為其說以神之,至其自相乖戾,則曲為牽合而不能通也”。《文言》等的“子曰”,不是孔子說的話,是後代經師解《易》的語言。《係辭》等是解釋“經”的,自不成問題,但不可以說它是聖人所作。
《周禮》一書,後代學者批評很多,認為這本書是周代典章製度的材料,是不能相信的。歐陽修讚成這種看法。《周禮》規定那樣繁雜的條文。如何執行,古時治理的辦法怎麼會煩瑣到這樣地步?秦建立後,去除古製。漢朝基本上沿襲秦製,隻對其中作了一些損益。那麼,《周禮》那一套為什麼沒有傳承下來呢?王莽行《周禮》,導致社會大亂,為什麼反不如秦製?因此,《周禮》值得懷疑。這些是歐陽修在《問進士策》中提出來的問題。歐陽修對於《詩》的毛亨、鄭康成解說有疑問,認為二家的解說有許多失誤,對《詩序》也提出懷疑。
歐陽修認為《孟子》中有些記載不可信。如關於舜的“塗廩浚井”一事的記載,“不載於六經,不道於孔子之徒”,隻有孟子之徒談論。其初,這些記載沒有人追究,時間一久,當成是事實了。
關於《史記》的世係,歐陽修將它和《尚書》《孟子》、孔安國、皇甫謐諸書作比較,得出結論:“參考其壽數長短,而尤乖戾不能合也。”
在這些辨偽中,歐陽修考之於史實,參之以它書,論以情理,辨其謬妄,他的辨偽方法有很多值得肯定的東西。
歐陽修較為客觀地對儒家經籍進行分析,指出後儒解釋中的錯謬,批評了那些曲解臆說。這對當時學術風氣的轉變起了重要的作用。
②金石學。歐陽修對三代以後的金石銘刻的收集與研究,是他的學術事業中一個十分重要的方麵。他自述治金石的經曆,說:
“曏在河溯,不能自閑,嚐集錄前世金石之遺文,自三代以來古文奇字,莫不皆有。中間雖罪戾擯斥,水陸奔走,顛危困踣,兼之人事,吉凶憂患,悲愁無聊,倉卒未嚐一日忘也。蓋自慶曆乙酉逮嘉祐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卷。顧其勤至矣。然亦可謂富哉!
在治金石學上,歐陽修首先是網羅廣泛,兼收並蓄。上自周穆王以來,下更秦漢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名山大澤,窮崖絕穀、荒林破塚、神仙鬼物和詭怪所傳,都在搜集之列。其次,搜集、整理與研究結合為一個整體。搜集金石,隨得而錄,撮其大要別為錄目,“載夫可與史傳正其闕謬者,以傳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