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健雄慢慢睜開了眼睛。見到夏惜蘭,他點了點頭,轉頭見到桑檸,他立刻一臉驚喜。因為蘭蕙的事,她已經有很多天沒有來看他了。
“檸檸。”他虛弱地叫了聲,“你怎麼瘦了那麼多?”
“爸爸,我沒事。”桑檸把他的手移到自己的臉頰,努力笑道,“您看我,好好的。是您需要好好調理。”
聽到桑檸這話,夏惜蘭方才想起,“健雄你做完手術一定很餓,我走時讓徐媽做了好吃的,馬上讓她送過來。”
桑健雄卻搖搖頭,“不用了,我現在沒有胃口。”
“那我去給你倒杯水。”
“也不用了。”他又搖搖頭,轉向夏惜蘭說,“你先到外麵等著,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和檸檸說。”
夏惜蘭抽動了一下。對於桑健雄的話,她向來是十分聽從的,猶豫了片刻,她便站了起來,向門外走去,一邊走卻一邊回望,很不放心。單獨一個人的時候,她是特別擔心桑健雄,但當他醒來後竟然要求回避她和他的女兒單獨談談,那內容必定是和他身後的事情有關的。
夏惜蘭走後,桑健雄掙紮著要起來,桑檸勸不住,隻好扶起他。坐定後,桑健雄竟然慢悠悠地問了句:“檸檸,你媽媽為什麼沒有來看過我?她是不是一直都很恨我?”
聽他這麼說,桑檸便曉得平日葉琬亭來後,夏惜蘭顯然是沒有轉告過父親的。聽他主動談起媽媽,在桑檸的記憶裏已經是十分遙遠的事情。她忍住了心中的傷感,答道:“不,她經常來看您,隻是通常在您熟睡的時候,您都不知道罷了。”
桑健雄淒然一笑,“她一定是不想見到我。”
“也不是,隻是每次都不太湊巧罷了。”
“嗯。”桑健雄沉默了片刻後說,“檸檸,我還能活多久?”
“爸爸,您好好修養,您會長命百歲的!”
“別騙我了。”桑健雄笑笑,“我知道我活不長的。其實病人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非常清楚。我們家世代人的肝髒都不好,你爺爺當年也是因為肝病去世的,所以你也不必費盡心思瞞我。你和文昊不同,你比他大很多,又懂事,很多事情,我隻能依靠你,所以你要好好聽我的話。”
“爸爸,您吩咐我的我都會去做。”桑檸無力地答道。自打父母離婚之後,每逢桑健雄這麼溫和地說話,她便會感到一陣心酸,此刻猶是如此。
“幫我照看好宏建。”他快速地說,然後用那種依賴的、充滿信任的目光注視著桑檸,“我住院這段日子,對公司的情況一無所知。盡管鍾倫很能幹,但畢竟是人心隔著肚皮。宏建是我一手創立起來,發展到今天的。我知道你對經商並不感興趣,但是……”他咳嗽了兩聲,接著說:“就當是幫爸爸一個忙,讓它繼續興旺下去。”
“爸爸,你知道我不是這方麵的材料。”桑檸為難地說。
桑健雄搖搖頭,“現在不是你能不能,而是你想不想的問題。你是我的女兒,我了解你。你隻要願意去做,就一定可以做好的。”
“那好吧,爸爸。”桑檸不忍心再拒絕他。
案子大張旗鼓地進行著。為了應對漫天的流言和風投基金的詰問,氣頭上的許靜如選擇棄車保帥也符合情理。關於長河集團內部有人泄密的消息經小道消息發布,很快便傳得沸沸揚揚。本是經濟案件,再加上長河集團的影響力,取保候審本是沒有問題的,但自從銀濤被刑事拘留那一天起,他便已經斷了這個念想。
許靜如雖然沒有看過《三國演義》,但對三國裏曹操斬殺廚子以穩定軍心那一招,卻運用得頗為純熟,不同之處僅在於銀濤自身並非清白罷了。
第二天一早,亦軒便到拘留所給銀濤送東西,順便也看看他。兩天不見,他黑瘦了許多。銀濤平日裏是極為整潔的,如今盡管沒有十分落魄,但依然讓人心裏難受。見麵之後,亦軒詢問了一下吃住方麵的問題。銀濤肯定是吃不好住不習慣的,但亦軒還是想知道有沒有糟糕到不能忍受的程度。
銀濤笑道:“放心吧。你知道我以前人脈還比較廣,這個警察恰好和我一起吃過飯,對我還算照顧。”
亦軒微微一笑,知道他不是在吹牛,上中學的時候,他就是嶄露頭角的社交天才了。
亦軒問:“孩子現在在哪裏?”
“在家裏。”
銀濤說的家裏實際上指的是他母親那裏,但是這事並不方便和亦軒提起,因此沒有多說,亦軒便又問道:“敏希她沒事吧?”
銀濤道:“她本來關係就不太大,出了事情她父親又動用人脈想辦法,很容易就平息了。現在,她已經提出了離婚,隻是我還沒有簽字。”見亦軒沉默不語,他又道:“沒有關係。我們本來就沒有愛情,一場婚姻又把小時候的情分也磨幹淨了。我們兩個心裏都有數,誰也不欠誰更多。”
“你怎麼這麼糊塗?”
銀濤笑道:“亦軒,雖然你我是從小長大的兄弟,但你我天生就不是一類人。你沒有吃過苦,沒有遭過白眼,很多東西對你而言似乎生下來便是理所當然的,你自然不在乎。我許銀濤走到今天,也算是走了黴運,但是也沒有那麼糟糕,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亦軒推測他應當是把希望寄托在他平時結交的那幫朋友上,心裏也不見得有底,便說:“我下午來保你出去。”
銀濤卻搖了搖頭,“不用了,我現在其實不想出去。回到家裏,到處亂糟糟的,聽到孩子哭,便有一種妻離子散的感覺,還不如這裏安穩,什麼也不用想,所有人吃的一樣,住的一樣,連穿的也是一樣的。”
這是蘭蕙死後銀濤第一次隱約提到她。亦軒一直對他這方麵的事情很少過問,這也是他的脾氣,總相信成年人對事情都有自己的主張和責任。聽他提起,便順道問他:“還在想蘭蕙的事情嗎?”
銀濤低著頭說:“沒想到她竟然有妊高症,更沒想到,生孩子沒有出事,結果自己卻……我定是讓她傷透了心。”
亦軒道:“她那麼做也是因為愛你,你那時不應該那麼絕情的。”
銀濤道:“我也是昏了頭,正巧那段時間事情煩,心情差,便全部發泄到她身上了。”
亦軒問道:“可是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我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
銀濤笑:“董事長有段時間態度不太對勁,我懷疑有問題,一問蘭蕙她便招了,她那人生性很單純--這也是原來喜歡她的地方。”
亦軒更詫異了,“我母親並不知情。”
銀濤哈哈大笑起來,“亦軒,你母親的精明哪是你所能體會的。蘭蕙不是傻瓜,知道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她要讓我被長河集團踢出局,把照片文件送你那裏頂什麼用?這些事情必定是先經過了你母親,再由她送到你那裏去的。她那麼急切地想把長河集團交給你,定然要一次次地考察你!想來也是你母親的遺憾吧,你是她唯一的兒子,卻和她如此心靈不相通。”
亦軒默然,銀濤卻又說:“亦軒,你知道嗎?你我雖然命運不同,但走的路卻都是你母親鋪設控製好的,一不按照既定的步伐,便會跌到峽穀裏粉身碎骨--而我們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擺脫被別人擺布的命運。我現在雖然淪落到這裏,卻是感到百般的輕鬆,而你,仍然生活在羅網之下。”
從拘留所出來,亦軒滿腦子都是銀濤的話。他一直都覺得銀濤是那種遊戲人生的浪子,因此出於骨肉親情他本能地想到要幫他擔待一些事情。可是今天他才發現,或許他叫銀濤一聲哥一點也不為過,閱曆讓銀濤成熟得像個長者。
“命運拐了個彎,我們竟然是一樣的。我現在心靈自由了,可是身體卻陷入了這鐵窗之中,而你,心靈卻還是戴著枷!”
銀濤的話在他耳邊回響。
亦軒走了不久,璦蓁便帶著律師到了。這天見到書淇和前些天大不相同,璦蓁看著他的臉龐,那眉毛和眼睛竟然和父親是一模一樣的。
“所有的事情昌叔都告訴我了。”她說,“你為什麼要瞞我這麼久?”
書淇寬慰地一笑,“我並不是存心瞞你。當我在法國知道桑檸是桑健雄的女兒,便把她當成你,找到之後覺得她這人有趣,便故意不說想開開玩笑,後來才知道自己搞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