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永生之愛(5)(3 / 3)

是亦軒。

這已經是他第三天來到這裏了。幾天前他聽說桑檸在宏建做事,有空的時候他就在樓下等著,直到看到她安全回家方才離開。這幾天她幾乎是一天比一天晚,一天比一天疲憊。他也便幾乎一天不落地等在這裏。

桑檸走到他跟前,說:“你怎麼站在那裏,差點都沒有認出來。不知道的人經過,必定要被你嚇一大跳。”

亦軒說:“這路邊人來人往的,不時有汽車進來,讓了幾次就煩了,索性到這裏站著就好。”

桑檸便抿著嘴笑。

“你開車來的?”她問。

亦軒微微笑著搖搖頭,“沒有。”他解釋道:“有一個聚會就在附近,完了就散步過來看看你。”

他望著她,她清瘦的臉龐在路燈下清晰可見,那雙明澈的眼睛仿佛會說話似的,也正笑吟吟地看著他。他所不知道的是,這種笑,已經很久未曾在這雙眼睛裏出現過了。

“你父親還好吧?”亦軒問道。

桑檸慘淡一笑,卻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太難過,隻答道:“情況不太好,真是病來如山倒。”

“那你一切還順利嗎?”

桑檸又笑,“不是有句話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嗎?不過我是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再繁雜的事情,都總會有一個結局。”

“是啊。”亦軒說,“某人曾經說過自己是自養型生物的。”

桑檸撲哧笑了,“我當時隻是胡說,自己都早忘了。”亦軒看著她,他的眼神不經意間透著無限的溫柔,就像這四月的晚風,清涼中帶著溫暖。

桑檸被他這樣看著,第一次感到如此從容。

“回來後還要工作嗎?”亦軒看著她鼓鼓的手提包,問道。

桑檸點了點頭。

亦軒心裏歎息了一聲,說:“你把能分配下去的事情盡量分配下去,別自己攬下一大堆。”

“你原來就是這麼把事情分配給我,然後顧著自己輕鬆的嗎?”桑檸笑得那麼真切,像山泉一樣一伸手就可以掬起來。

這時,她迎麵的大樓又有幾盞燈滅了,亦軒背對著大樓,因此並沒有看見。桑檸知道時間可能已經很晚了--這樣的談話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亦軒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兒,說:“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

桑檸也點點頭,“那你路上小心。”說罷,她向他輕輕地搖了搖手,便向裏麵走去。亦軒也便轉過身去向外走。

一路上他總感到桑檸的眼睛正在樓梯口望著他,因此總忍不住想回頭,但終於沒有回頭。

林遠峰和葉琬亭約定再次見麵的時間到了。

葉琬亭這天穿了一件淺紫色的碎花旗袍。這還是多年前她上大學的時候她的母親送她的,令人驚詫的是,這麼多年過去,穿以前的衣服竟然還是十分合身,仿佛這件衣服壓在箱子底下不是三十多年,而是三個月,甚至三天。記得當時林遠峰最喜歡她這身衣服,她平時不舍得穿,隻在和林遠峰一起去參加舞會時才會拿出來。那時每當她穿上這身衣服,林遠峰不會直接誇她,而是用那種溫柔的眼光望著她。今天,她又穿著它去和他相見,但是卻早已不是當年少女那含羞的心情,而是帶著一種決絕的心態。對於他提起的事情,她的心底已經有了答案,她斷不能拆散一個好端端的家庭,也不能葬送了林遠峰積累半生的聲望和名譽。當年既然為了他的前程她選擇了放棄,如今又有什麼理由要去毀滅這一切呢?

當葉琬亭和林遠峰在咖啡館麵對麵坐下來時,看著彼此的臉,都顯得格外平靜,似乎三十多年的時光並沒有減少他們彼此的默契。林遠峰看到琬亭的衣服吃了一驚,那夢幻一樣的淺紫色似乎把他瞬間帶到了那個遙遠的時代。

這個場景在這三十多年間曾經無數次在葉琬亭的夢中出現,年輕的時候很多次都是帶著淚水醒來的。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的心早已變得近乎麻木的平靜,此刻當它變成現實,她便有種演戲的感覺,多年的願望在入戲的瞬間就已完成,就像一個垂涎一塊芝士蛋糕的孩子,當願望太長時間不能實現時,期待的便不再是它的美味,得到它便已讓人有了大功告成的欣慰。

走出咖啡館時,太陽已經西沉。兩個人並肩站在門口望著西邊的天空。愛情,對年過半百的他們而言,就像那片絢爛的霞光,無論曾經怎樣輝煌壯麗,都會在黃昏時分隱沒在西山之下。

許靜如這天提前回家,發現了林遠峰留下的信。他之前一直不知該何時把它交給許靜如,因此把它收藏了起來。不料許靜如一直心神不寧,見到林遠峰又不在家,便突然想到去翻看他們多年前的照片,一找,竟然找出了這封信來。攤開信紙一看,她崩潰地倒在書房的椅子上。

亦軒的話在她的耳邊回響:“現在這個局麵,您還沒有感到一種曲終人散的淒涼嗎?您非要弄到家破人亡嗎?那樣的結果縱使您仍舊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亦軒向她發泄了胸中的不滿,銀濤在監獄裏等待審判,亦凡搬離了這個住了二十年的家,現在,她愛了一輩子的丈夫,又要決絕而去了。難道,這竟然就是曲終人散,家破人亡嗎?

“您要知道,把所有人都當成敵人,這所有人最後必定都會變成您的敵人!”

亦軒的話在她耳邊化成一股巨大的聲響,她的整個意誌都因之瓦解。不,她的心底有個聲音在悲慟地呼喊:我沒有把所有人都當成敵人,我是愛你們的啊!

林遠峰推開門時,許靜如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凝視著手裏的一張照片。林遠峰走到她身後,方才看清楚那照片是三十多年前,也就是他從維也納學成回來第二年,第一次成功舉辦音樂會後許靜如給他拍的。那時他心情很差,而她卻很興奮,拿著相機給他拍了兩個膠卷的照片,後來隻選擇了這麼一張珍藏起來,她固執地認為這張是最好的,因為這張他笑得最沒有負擔。他的目光向旁邊移動,便落到書桌上那封信上,那信紙的下麵已經被她的眼淚打濕了一片。

聽到林遠峰的聲音,許靜如正要轉過身來,林遠峰卻伸出一雙手臂,輕輕繞過椅子,環抱住了她。這讓她一震,她一轉身,便緊緊握住他的手。他那雙寬大的,可以彈出美妙樂章的手徐徐傳遞著一股熱量,使她那雙冰冷的手逐漸溫暖起來。她的淚水頓時又流了下來,整個人孩子似的倒在他的懷中。他像小時候哄她那樣,輕拍著她的背,她便放聲大哭起來,由委屈轉為悲戚,仿佛她堆積了一生的眼淚都在這一刻開閘,一發不可收拾。

林遠峰伸手去拿起那封信,眼睛慢慢地閉上,那封信便在他的手心被揉為一團。他轉身把它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簍裏。就這麼一個短暫的動作,卻使他像是經曆了人世間最熾烈的苦痛,渾身上下有一種浴火重生的透徹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