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別敬說明了兩個問題:其一,作為正三品的按察使,張集馨向品級比自己低的軍機章京送禮(軍機章京一般從各部門的中下級官員中抽調,比如清末主持變法的軍機四卿,雖然在任命為軍機章京後都得到了破格提拔,但品級仍不能和按察使相比,隻是正四品),這說明贈送別敬已蔚然成風,並不僅限於向比自己級別高的官員送禮,還得向雖然級別比自己低但手裏有一定實權的官員送禮。別敬敬的不是人品,不是感情,甚至也不是級別,而是權力。同時,這也是大家對陋規這種已經約定俗成的遊戲規則的尊重,否則,你就沒法在這個圈子裏混下去。第二,如果這些別敬從張集馨的薪水裏拿,他一家人隻能去喝西北風。作為正三品級別的高級官員,張集馨的合法收入為歲俸銀一百三十兩、米一百三十斛,加上從雍正年間開始發放的因官位不同而數額極其不等,但大約為歲俸十倍的養廉銀,他的年收入大概有兩千多兩銀子。這筆錢,不僅要負責他和家人的生活,還得用於支付一大批為他工作的幕友的工資,兩相對比,可謂杯水車薪。因此,張集馨送禮的這些錢,顯然來自他薪水以外的收入,說白了,不外乎在地方上做官時撈到的好處。
如前所述,京官的實際收入和名義收入都很低,地方官實際收入高而名義收入低,京官因時時接近權力中樞而有合法傷害地方官的能力,因此,地方官得約定俗成地向京官饋贈別敬,此外還有夏天的冰敬、冬天的炭敬等各種名目,這其實是對官員們從民眾那裏撈來的錢進行的二次分配。不論是坐在京城裏守株待兔收取別敬的京官,還是深入民間撈錢的地方官,從本質上講,他們都是一群貪腐之輩,貪腐的能力和機會來自他們手中掌握的權力。值得格外一提的是,張集馨記載說,他的這次大規模送禮,隻有一個人堅決不收,這個人就是軍機大臣賽尚阿。我們的曆史教科書曾經把他描繪成與林則徐針鋒相對的投降派。
一個地方官每次進京——尤其像張集馨這種高級官員,進京的次數相當頻繁——都得向大大小小的官員送禮,因此,他們肩負的撈錢任務相當重。那麼,地方官如何巧取豪奪地為整個官員集團撈錢呢?張集馨年譜中,此類記載頗多,茲舉兩例一說:其一,陝甘總督樂斌,是從一品的封疆大吏,此人的生財之道之一是,從省財政的國庫裏,提銀一萬兩,通過中間人借給典當行,從中收取的利息,則成為其小金庫的源頭活水。其二,官員要去任之前,宣布所收稅賦打折,以此提前收取次年稅賦,這種做法稱為放炮。一般情況下,經濟好點的縣份,放炮一次,官員可能收入五七千兩到一萬兩不等;有時候,官員並沒有去任之實,謊稱將要去任,也減價催稅,老百姓不知就裏,也紛紛交稅,這種做法稱為太平炮。此外,還有些官員甫一上任,就宣布減價催稅,稱為倒炮。如此炮來炮去,國家的稅賦成了官員手裏的變形金剛,而流入官員口袋裏的到底有多少,永遠是個謎。張集馨曾任過陝西糧道,這是一個當時官員視為肥缺的差事:陝西糧道的主要職責是掌管軍糧,每年向軍隊發放的軍糧約十九萬石,但實際向民眾征收的糧食則有二十萬石。這樣,其中盈餘的一萬石軍糧,就落入陝西糧道的腰包。張集馨的前任方某仍感不足,慫恿他的侄子們,在軍糧中摻入麥殼四千石,幾乎引起軍隊嘩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