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敗觸目驚心,官場視為理所當然。與貪汙賄賂相伴相生的必然是腐敗。張集馨年譜裏,對腐敗的記載多如牛毛。但以他平淡無奇的記述文字來分析,作為清政府的高級官員,他本人早就對腐敗見慣不驚,甚至還隱約有幾分炫耀。
張集馨在陝西糧道任上時,由於西安乃進入西藏、新疆、甘肅和四川、雲南等地的交通要道,往來官員絡繹不絕,到了一定級別的官員,就得由當地負責接待,而張集馨因為手裏的錢最多,所以大多數時候都由他埋單。凡是有官員到來,官署裏就張燈結彩,每次備上席五桌,中席十四桌。上席的菜品裏一定得有燕窩,中席的菜品裏也得有海參和魚翅。西安本不產大魚,但上席必須得有大魚一尾,每一尾就需製錢四五千文。其他菜品則包括白鱔、鹿尾,“皆貴重難得之物,亦必設法購求”,否則客人就會怪主人吝嗇,如此一來,豈不名聲大壞?況且,大家都在官場上混,保不準哪一天這客人就成為自己的同事乃至上司,豈可因一時招待疏忽,給自己的前途埋下隱患?至於飲宴之時,必然得有戲班助興,每次需請兩個戲班子對台演出。等到次日客人動身上路時,還得趕到城外相送,並饋贈盤纏,“其饋送之厚薄,則視官職之尊卑”。每次宴會的開支,需要二百餘兩,這還不算贈送的盤纏。酒局之多,以至於張集馨感歎:“大宴會則無月無之,小應酬則無日無之。”除了迎來送往外,本地的官員們也有許多相襲已久的腐敗慣例:每逢年節,糧道必請將軍、副都統及中丞、司道府縣,以及本省內其他府縣到省城辦事的官員吃酒看戲。有時十天半月沒有需要接待的過往官員,則又由糧道出麵,邀約按察司、布政司和鹽道的大小官員“傳戲小集”,“不如是不足以聯友誼也”。總而言之,政以賄成的另一種衍生物就是,帝國的運作幾乎都在酒桌上。對於張集馨和他的同僚們來說,革命就是請客吃飯,就是收錢送錢。
張集馨統計他在陝西糧道任上的腐敗花銷,發現連同進京的炭敬在內,一年需要五萬兩。張集馨自承,他每年的入項為六萬餘兩——按清製,他在這一職位,年薪為銀一百零五兩,米一百零五斛,加上大約十倍於此的養廉銀,其所有收入也不過兩千兩。兩相比較,相差竟然達三十倍,可見作為貪墨的陋規帶來的好處,要遠遠高於看似廉潔的低薪。如果說低薪是海麵上的冰山,那麼陋規才是海水下麵龐大的基座。張集馨本人,似乎也覺得這種迎來送往、吃吃喝喝的官場生活過於奢侈,在回朋友的信時,曾自我批評說,“終日送往迎來,聽戲宴會,有識者恥之”,然而,“恥之”不過是一種口頭的說辭,骨子裏,他和這種腐敗生活已經水乳交融,片刻不可分離。
(本章完)